五十多度的高温天气几乎要把人烤化，体力已经枯竭，只能让方连月勉强直立着，握紧手中的长刀，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天地仿佛在晃动。
她以为是错觉，但前方地面裂开蜿蜒的黑线，枯树陷入地底，天空中的太阳似乎分成了无数个在她头顶晃。
下一刻就纷纷坠落。
天降火球，带着灼热从头顶栽落，热浪伴随着刺目的光俯冲而来，视野模糊一片，人类的喊声化成耳中的长鸣，飞奔逃生的人作一个个黑点，顷刻间焦糊、或是陷入地缝，已经无处可逃了。
终于到尽头了吗？
全身干裂的皮肤被烫到蜷缩起来，方连月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是映入眼球的、滚烫的，吞噬天地极盛耀目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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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刺耳平直的铃声扎得人头皮发麻，汗水透过长发顺着脸侧滑下，落在下巴尖，形成一滴汗珠。
啪嗒。
方连月猛然睁眼！
滚烫的热气似乎还在周身没有散去，眼球刺痛到要爆裂开来，眼前花糊一片。随着宛若人死后心电监测仪发出平滑的长鸣停止，方连月找回了视线聚焦，盯着手背上的汗珠，圆圆的，像是她最后看见的太阳。
窗边，大教室。
学生？
余光里出现一只手，向她伸来，方连月带着椅子猛然退后，摆出攻击姿势，顶着眼睛的刺痛去看来人的脸——
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
她动作慢了一拍，潜意识仍做出决策，驱使着她的手成掌刀劈在来人肘间！
他似乎吃痛了一下，然后捉住了方连月手，像是带小孩子玩一样，包裹在掌心，瞥见讲台上老师的背影已经离开教室，便弯身撑在窗台上，半个身子探进教室，宠溺笑道：“方连月，攻击得分！”
“哇，齐嘉上也太宠了吧……”
“绝了，这什么偶像剧照入现实。”
“中午不吃了，撑都要被该死的小情侣撑死了。”
细碎的声音传入耳中，方连月一时僵住。
看见女朋友懵懵的表情，齐嘉上忍俊不禁，伸手给她捋了捋被汗打湿的刘海，丝毫不嫌弃，“刚上课睡着了吧，怎么，做噩梦了？”
噩梦。
时空在这一瞬间有了形体，隔着一扇窗台拉开距离，方连月对这张脸陌生又熟悉，包括这怪异的环境，她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拉开距离。
头部和眼睛的刺痛有所减轻。
她全身感官都调动起来，谨慎打量周遭环境。
震动声在桌肚响起，方连月身体条件反射，先思维一步接起，“喂”了一声。
电话通了，理智后一步跟上，她在心中懊悔，不该这么快接的。
“方连月，妈喊你回家吃午饭。”
方连月，妈喊你回家吃午饭。
……
她手指一下子捏紧了。
指节泛白，呼吸急促起来，耳中回响着电话里少年清冷的声音，方连月下意识看向窗台边的人，齐嘉上。
这是在教室里。
遥远记忆中的教室，头顶风扇呼啦啦旋转，带来虚幻又真实的清风，这一刻，她清晰听见心跳在胸膛砰砰、砰砰，剧烈作响。
末世十年，她第一次碰见梦魇。
早听说梦魇会将活物拖入自己编织的噩梦中，在梦里一遍遍扑杀入梦者，看人类愚蠢地挣扎，直到耗尽心力而死，可如果是这样的梦的话，那怎么能叫噩梦呢？
“方连月，你听得见吗？妈说，让你今天回家吃午饭。”
最后一刻的灼烧感清晰可触，大颗大颗的眼泪先从方连月刺痛的眼中滚落，这分明是一场美梦。
她捂着眼睛，在这个美梦里应：“好，回家。”
“月月，你怎么哭了？”
很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方连月皱了下眉。
前男友看见她哭，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给她擦眼泪，本来要和方连月打招呼的同窗好友脚步一顿，在旁观察一下，似乎不是什么要帮忙的事儿，便默默离开，把空间留给小情侣。
“没事。”
方连月打掉前男友的手，刚刚分明在哭，这会儿又面无表情，自己擦掉眼泪。
“月月……”齐嘉上想再问，但女友冷漠地一抬眼看向他，让他不自觉把话吞回去了，只好转口道：“月月，今天温度太高了，我妈做了消暑的小菜给咱俩送过来了，咱一起去拿呀。”
“我要回家。”
方连月霍然起身。
高温，盛夏，弟弟喊她回家的电话，还有前男友妈妈送来的小菜。
她心里嗤笑，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呢。
她记得这曾经是深刻的记忆，但再深刻也被时间磨平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没想到梦魇会选择这个事件为她开启梦境。
方连月把背包倒空，从笔袋里翻出美工刀带在身上，桌上的书本一应没拿，转身就往教室外走去，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死，又或者已经死了，当下状况还不清楚，但只要还有意识，她就得斗争到底。
“月月，连月？方连月？！”
齐嘉上看傻了眼，他从没见过行事规矩的女朋友会这样把书本胡乱倒在桌上，要照往常，她甚至还会细心的把脚下垃圾都带走，哪怕不是她扔的。
他更没见过女朋友对他视若无睹的样子。
齐嘉上一跃翻过窗台，匆匆把书本归拢好，追着女朋友的脚步上去。
教学楼走廊，地上的方砖有些许裂纹，路过的某一个教室门上印着男生踢门的破洞，脚印清晰，还新鲜着呢。方连月抬头，看到102，越来越多的记忆被唤醒。
对，是102，再往前就是踢门的男生被老师抓住，在走廊训斥，让他赔钱。
如此细节，方连月不知道，自己原来对这所学校，有这么深厚的感情，能让梦魇从她脑子里挖出这么多东西。
身后前男友的声音跟近了，方连月毫不意外他会跟上。
怪物在梦里能轻易伪装自己，必须得找到破绽，一次绞杀成功。
这样交集多的人，应该会是特别的NPC，不会这么轻易走开。
方连月对梦魇这种后期才出现的高阶怪物知之甚少，只听说梦里是无序的，一个事件结束了，会紧接着进入另一个事件，各个儿都要人命，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除了杀，无止尽的逃杀，直到自己死亡，或是在逃亡中找到梦魇的魔核——一举击碎。
尽管……那是异能者才能做到的事。
方连月的美工刀出鞘，静静握在手心里。
强化者对上梦魇没有胜算，她必须等，沉得住气等，只等这位前男友露出一点点原型的破绽，哪怕是知道类型也好。
前男友跟上了，抱着她的书本，亦步亦趋地跟着女友的脚步向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你刚才哭……不会是……”
“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哦，”齐嘉上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月月，你刚刚吓到我了。”
他低下的声音带着点儿撒娇：“月月，月亮宝宝，你今天一定要回去吃吗，外面多热啊，我妈来都来了，专程给咱俩送菜呢，陪我在学校嘛，嗯？”
说话声音、走路形态自然，至少是中高阶的怪物。
她脚步不停。
方连月即将走到转角，果然有个老师在训斥学生，她快步迈出教学楼，将“人类”分布情况尽收眼底。
还好，四周空旷，场景做得很符合她的逻辑，中午放学时间，学生们都去食堂吃午饭了，高温天气，外面没有几个学生，只要不去人多的地方，避开人流量大的逃生路线，应该好跑。
这是只严谨的梦魇，方连月在心里下定义道。
她目光不自觉望向校外的西南方向，手心下意识轻轻触上装着手机的口袋。
她猜测梦境给她的两个选项：
和前男友拿着小菜去食堂，和成百上千的灰人混战；
听从弟弟的电话，回家，见家人。
前男友做的都这么严谨了，只怕为了让她相信家人，那些伪装怪物的等级不会低于眼前这只怪物。
她大概会死在毫无胜算、被侵蚀的美梦里，满足怪物观赏愚蠢的人类掉入陷阱的模样。
方连月在心里一瞬间下了判断。
齐嘉上撒娇无果，女友还总是不答话，他也有点儿生气了，高温躁的人心情不好，他压了下自己的火气，在建筑门口把她拉住，尽量语气温和：“方连月，有话你就说，你……你是不是真的遇上了什么事儿？别不敢说。”
“我没事儿，我只是要回家。你自己去吃吧。”方连月甩开他的手。
“那你直说不就行了吗。”
“我一直在说。”
齐嘉上一窒，又去拉她，“那你和我一起去接一下小菜吧，就在前门，和我妈打个招呼，然后你回家，回头就说是咱俩一起吃的。”
“你和你妈直说就行了。”方连月再次甩开前男友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在梦境的缘故，或是时间设定在了十年前，她的体质很弱，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力量。
动作很慢，记忆最后一刻带来的痛感也还在，让她在高温天气里颇有不适，挣扎的动作也软绵绵的。
她没注意到前男友愣了一下，表情不悦了。
你妈？
俩人青梅竹马，双方家长看着一起长大，平时女朋友都叫齐妈妈、干妈的，再不济也是一声阿姨。
“方连月！”他直呼女朋友大名。
俩人拉拉扯扯间，方连月的肘弯撞到水泥墙上，蹭破了皮，鲜血瞬间透过皮层洇了出来，方连月脸色一变，绷紧背上肌肉，微微弓背护住脆弱的内脏，护着伤口，紧紧盯着眼前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
余光处，右侧方十米距离，有两个摄影社的学生。
她右手的美工刀悄然旋转、蓄势待发！
“嘶……疼不疼啊，啧，我问什么傻话呢！肯定很疼！”齐嘉上不悦瞬间抛之脑后，满脸心疼，捧着她的胳膊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轻轻给她吹了吹。
这个怪物……能按捺的住嗜血？
“那边有洗手池，我们去冲一下，这个天可别发炎，那可受罪了……”
胳膊上的痛感很真实，像是在提醒什么，方连月一时有些迷惑，第一次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产生怀疑。
这……真的是梦魇的梦境吗？
还是她死前最后一刻的走马灯？
受伤会这样疼吗？会没有怪物朝鲜活的人类扑过来吗？
方连月不知道。
在末世，梦里也会痛的，痛到昏厥，脑子里就会有昏暗的，模糊不清的画面。她抬头望天，可是她没有做过这么明亮的梦，这么有连续性而又完整的梦，以至于这么久了，她还没有被袭击。
甚至连不应被关注到的细节，都这么面面俱到。
十步开外的摄影社同学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举起镜头给他们拍了一张。
梦会这样吗？
冰凉的水柱冲到伤口上，带走灰尘和细沙，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在方连月心底叫嚣。
她情不自禁问：“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齐嘉上看到女友懵呼呼的表情，失笑：“你现在怎么会做梦，怪不得这么奇怪，我就说你睡懵了……喏，先处理了一下，注意不要碰到，回家先消毒，再吃饭。”
方连月挣开前男友的手。
第一次思考起除了保住当下这一刻性命以外的事。
这是齐嘉、对，叫齐嘉上。
弟弟打电话叫她回家，齐嘉上妈妈送小菜来，对，是郑叔和郑萌来家里做客了。
她选择在学校陪男友，下午在图书馆自习，结果就在图书馆，末世爆发，她和齐嘉上被困在学校，在大批疯狂的灰人浪潮中，侥幸活了下来，一周后才回到家里。
记忆的阀门打开，方连月脑子飞速运转着，冲到摄影系同学那里夺过相机。
又抬头看了眼钟楼。
20X3年6月23日，11：11分。
离末世爆发还有——三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