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目送着郑天威的车走远。
没第一时间上楼，而是站在楼道里朝小区出入口的方向又望了望。
方妈心里犯嘀咕，都半个多小时了，女儿怎么还没到家？她这么想着便说了，总觉心里有些慌，担心女儿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估计在学校耽搁了吧？”方爸觉得媳妇儿多虑了，女儿把仪器弄坏了，老师可不得留她多教训几句？
“要是担心，咱就给闺女儿打个电话。”
“我下来的急，没带手机。”
“我也没带。”
夫妻俩互相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一齐转身打算先上楼。
旁边走过来一个牵狗的邻居，比他们夫妻俩长几岁，就住他们楼下，估计生活习惯差不多，楼上下的总能碰见，一来二去就认识了，遇到就随便聊两句。
方母笑脸迎人：“邵姐，中午回家吃饭哦。”
邻居也回：“是呀，你们俩还没吃呢哦。”指的是方母身上还穿着做饭的围裙。
“家里有客人。你儿子这周末不回来吃饭啊。”
“嗯，忙呢，说他同事住院了，领导派他当代表去看望呢。”
“年轻人年少有为啊。”方母毫不吝啬夸奖，夸得邵姐一下子笑开颜。
几句话的功夫，三人走到电梯前，邻居习惯性地把小狗抱在怀里，准备进电梯。
方妈看见了，不自觉地退开两步，想起女儿的话来。
她不怕狗，平时看见这小博美还能啧啧打个招呼，刚刚小狗在地上她不觉得，现在被主人抱起来，凑到她手边儿了，方妈心里莫名觉得怵。
她两手一拍，“老方！你这记性，不是让你提醒我下来要顺便买醋的嘛！你怎么给忘了！”
她扯着向电梯里迈步的丈夫，又退几步，对着电梯里道：“邵姐，你先上去吧，我俩买醋去。”
两边隔着电梯笑着点点头，等到电梯门关上，上去两层了，方爸才辩道：“你什么时候让我提醒你买醋了！”
“刚刚让的！”方妈拽着丈夫出去，顺手解下围裙，“走，咱俩上小卖部绕一圈去，没准还能碰到月月呢。”
“大热天的……你这回不着急给闺女儿打电话啦。”
“欸，我躲狗呢，月月说做噩梦，梦见我被狗咬死了，本来也没在意，刚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狗一靠近，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方妈不自觉抚上小臂，估摸是心里作用，她觉得左边手臂有些痛。
像是真的被咬了一样。
她说得很小声，接着道，“万一邵姐看到了不好，咱转一圈就回来，近得很。”
方爸诶哟一声，哄着媳妇儿：“那是得分开坐，咱离她的狗远远儿的，没事儿啊，”他按着方妈的肩头朝单元门口往里退，“谁会在楼上盯着你啊，没必要……真说起来，就说嫌热不买了呗。”
“……也对！”
方妈很容易被说服，觉得丈夫说得有道理。她也不想大热天的出去绕一圈，更想赶紧给女儿打电话。
就这么一会儿，她仍是觉得不安，不知道心里在燥什么，抚着左臂不自觉迈大步子，折回去重新按电梯。
没等电梯下来，先碰到送水工推车进来，跟他们并排。
夫妻俩先进，给送水工按着电梯门，顺便问人几楼，一听说是11楼，笑了，“巧了，跟我们同一层呢。”
等他们下电梯，送水工走方向把车推过来，跟着夫妻俩后面看了眼门牌号，两边都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这一车二十五箱水，都是运到她家的。
“老天爷，谁买的水啦，家里不是有净水机吗，怎么还买这么多矿泉水？”
进门的动静大，方朝在房里听见了，出来跟送水工对货单，指挥卸货，回了句：“姐买的。”
如方连月的安排，方朝把水直接卸在了方晏的房间。
夫妻俩在后面跟着瞪大眼睛看：“这也太多了。”
工人“嘿”一声：“楼下还有一车呢！”
方妈赶紧去卧室找手机：“我打个电话问问。”
电话没打通，对方正在通话中。
方爸方妈万万没想到，这水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运到家里的，新鲜的蔬菜肉类水果有一些，平时家里没人吃的高热量巧克力和能量棒、各种速食、火腿肠、甚至还有压缩饼干成箱地往家里运。
各种药品从不同的药房让跑腿送过来，方爸方妈还能理解，但连瓦斯炉、帐篷睡袋、应急求生包，以及冲锋衣运动鞋这类都有，他们就很不能理解了。
方朝清点着订货单也眉头微皱。
不仅如此，方妈父母还打电话来家，问家里怎么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嚷着赶紧让人拿走，骂他们乱花钱！
夫妻俩没说是女儿买的，替闺女儿挨了一顿骂，支支吾吾地说问问，把老人先搪塞过去。
方妈手里还翻着冲锋衣，大小码号齐全，手套护腕头盔全是配套的，这是给全家都备上了：“方朝，你姐没跟你说过别的什么吗？对了，她怎么还没到家？你跟她打电话的时候怎么说的？”
方妈本就不安的心更沉了。
“没有，她就说往家里买了点东西，让我接收。”
“先别管货了，老方，我再给月月打个电话，你给嘉上打，看他知不知道情况，不行咱就出去找人。”方妈一锤定音！
电话一直占线的方连月，正站在仓库门口收货，刚点完一批，同时戴着耳机，和弟弟方晏通话。
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
此时【母上大人】的呼叫再次插来，她才有空腾出手，发个微信过去保平安：【我正和方晏通话，打完给你回电，很快到家，不用担心 [亲亲] 】
她回完信息，往仓库角落看了一眼。
那是她刚租回来的越野车，被防水油布盖着，填了点第一批到货的空箱子，让人看不出形状。
电话里，弟弟的声音吵得人耳朵疼。
“方连月，你有病啊，你催着我回民宿就是为了收这个？”
方晏是艺术生，学校组织去S城写生，为时一周。他和几个同学结伴，约着结束后留下来再玩儿几天，昨天晚上刚住到城里，在相亲相爱一家人里发了自己住的民宿。
方连月就是对着群里的地址，买了S城的同城快递过去，刚刚收到。
“方连月，我是在S城写生，不是荒野求生！你行啊，睡袋和压缩饼干都给我整上了，嚯还有信号弹，这个酷，真能放得出来吗？”方晏翻着包挑挑拣拣，“嗤……还有菜刀！方连月，你准备我在山上捉山鸡啊，还买了这么多份。”
方晏的声音混不着调，熟悉的语调勾起方连月的记忆，一张模糊的脸在脑海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弟弟方晏，从他去S城写生后就和他们失散了，短短四个小时的车程，再相逢就是末世两年半后。
在青平基地，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来，一边的袖管空荡荡，脚下的泥土汇聚成一只大手将他稳稳托住。
分明在围墙下仰视他时，弟弟那混不着调的脸是冷肃的，但他跳下巨手，所过之处大地顷刻间归位，弟弟跑到她身前，用熟悉的语气说：“可以啊方连月，能活到今天。”
见她看自己空着的袖管，还浑不在意道：“嗐，杨过，帅不帅！”
随后他的视线往她和方朝的身后扫，问：“姐，爸呢……妈呢？”
方连月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方晏眼尾一挑，浑身没骨头似得懒洋洋的样子了。
听到电话那边的动静，方连月估计，他们是在拆鞋盒。
“那几个包，你和你同学几人一人一个，鞋收到了吧，把你凉鞋丢了，现在就换上。”方连月声音冷淡，毫不在意少年的嬉笑。
“方连月，你没事儿吧！”方晏嚎叫，觉得方连月丢人，旁边几个男生倒是笑嘻嘻的，一叠声儿地道谢：“谢谢姐姐！姐姐真好！我们现在就试哈哈哈。”
随后那边传来少年们的对话：
“哇这表可以啊，我馋好久了，我爸非说死肥宅用不上。”
“方晏，你姐爱好挺特别啊，我喜欢！”
“滚！”
方连月看了眼时间，接着道，“为祝贺你们的暑假生活正式开始，我给你们点了外卖，待会儿一起吃。”
听到现在，方晏是真的觉得，方连月脑子坏掉了。
他俩天天在一块儿不打架就算了，怎么可能给他买这么多东西，就连他同学都有，现在还给他们点外卖！
方连月可不是什么温情的姐姐。
方晏走到阳台，压低声音：“方连月，家里是不是出事了？还是你……生什么病了？”
那头没听见答话，他“卧槽”一声：“不会是绝症吧！让你在死之前要把你的小金库挥霍光？”
仓库这边又到了一批货。
送货员看到她一个人收货，好奇地打量，一边把签单给她，打听道：“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就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儿接啊？”
方连月唰唰签字，身上透着压迫感，把签字板递回去的时候扫他一眼，就让他闭嘴，不敢再问。
这小姑娘看着脸嫩，却不是好攀谈的。
“学校活动，马上学生会的就来拉走了。”她看眼时间，一幅在高温下等得不耐烦的样子，正压着火儿。
送货员讪讪：“哦，哦。”
送货员们来得快、去得快，东西往仓库里一堆不用摆，放了就能走。
箱子都混在一起，有的标了货品名称，有的没有。
她的货已经到得七七八八。
和方晏的通话还在持续中，并未挂断，通了快二十分钟。
她看一眼时间，中午12：51。
距离末世爆发，还有一小时二十分。
她对着电话那边继续道：“方晏，我今天看见有好几个人在街上被人割喉了。”
“一个女生摇摇晃晃的走到街上求助，没走几步就晕倒了，旁边人去帮她，结果那个女生手里有刀片，帮她的人全死了。”
方晏一时呼吸窒住了。
“帮她的人都是附近的大学生，和你一般大，我看到他们死了，就想到你了。”
“最恐怖的是，那个女生是邪/教，这样的事件现在全国发生了好多起，郑叔叔的仓库也遇到了。”
“方晏，我怕你也遇到，你说，人怎么能像丧尸一样，随便杀人呢，那不就是末世了吗。”
“方连月……”方晏有点慌，他见过张牙舞爪的方连月，也见过受了委屈哭哭啼啼的方连月，但从没见过这样的她，让人严重怀疑她此时的精神状态。
他毫不怀疑话中真伪，方连月不会拿这么大的事儿骗人，尤其还提到了郑叔。
方连月不会拿外人骗人，还说得这么煞有其事。他姐的胆子，也就在家里的四室一厅里撒野。
“你、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儿呢？学校吗？嘉上哥跟你在一起吗？”
方晏听着她的背景音咣当咣当的，像是在搬东西，刚还听见了什么学生会收货。
他拿了同学手机，一边嘴上胡咧咧：“怂了呀，方连月，你在学校念书乖乖女，哪知道世间险恶，以前就有砍人的新闻，那时候网络不发达，好久才曝一个罢了。”
“你还担心我呢，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别看到小姑娘跟你求助，你就傻乎乎去帮……”
方晏笑嘻嘻的。
他在同学手机上按了他妈的号码，还没等拨出去，方连月像在他这儿长眼睛了似得，恰时开口：“那些东西你会穿会用就好。跟你打电话太久了，我先给妈回个电话，现在回家了。”
“欸对对对，东西我肯定用，你打电话吧。”
她电话啪的挂了，毫不留恋。
剩下的货没时间再接了，方连月订货时就做好了到时这批物资一点儿都用不上的准备。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到十之七八，已经可以。
她退掉剩余单子，把仓库卷帘门拉下一半，掀开防雨油布，点了些物资往越野车上搬。
刚搬到第三箱水，刚在学校醒来时连前男友都打不过的无力感就从沉重的双臂，和额头的虚汗中，再次透出来。
方连月微微喘息着，平稳自己的呼吸，“嘿”一声使劲儿，继续挪腾，又准备了几个背包放在前面座椅下，最后自己背着一个，弯身出来把卷帘门拉到底。
转到室外，强烈的日光晃了下眼睛。
方连月落锁起身，透过强烈的光线直直盯向14栋高层的一户人家。
有个老太太“诶哟”一声，下意识后退好几步，退离阳台，抚着心口拍拍。
她老眼昏花，看不清那小姑娘的脸呢，但刚刚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看见了，有种动物般求生的直觉，逼得她赶快逃离。
但是怎么可能呢。
她宽慰自己得笑笑，将其抛之脑后。
“妈，看什么呢，吃饭了。”
“我好像看见认识的人了，1103那家大女儿，不知道怎么搞了个仓库，运了好多东西进去。”
老太太嘟嘟囔囔，看女儿把她带来的菜摆在桌上了，心满意足，“不吃了，把菜给你送到就行，你爸还……”
方连月收回视线，垂下的眼睫轻颤，在眼下投出长长地阴影，掩掉了神色。
末世三小时，她已经没法在意自己的动作会不会引人瞩目，只能尽力做一切安排，尽可能做一切准备。
她往家里走。
掌心里还握着锋利的折叠刀。
末世倒计时——一小时整。
高度使用了一上午的手机已经快没电了，她加快回家的脚步，翻着通讯录继续拨号出去。
“喂？奶奶，我是月月……官方通报说出现一种狂人病，跟狂犬病似得，见人就咬，传染性很强……”
“外婆，我东西收到了吗？先别生气，东西不是我的，我学姐要开店进货没地儿放，您那儿不是有间空屋子嘛……欸对！一定要保管好，还有我看新闻，咱附近小区有团伙报复社会，到处砍人呢！到现在还没抓到……”
“苗苗……我不在学校，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东西放在体育场储存柜了，我把二维码发你，对，很重要，你拿了之后帮我看好。”
“多！你和小芸一起拿！我急着用，你们在食堂？先别吃了，拿了之后我请你们吃大餐，谢了！……嘉上？”
方连月走进13单元电梯，看了眼7层，将手指落在11楼上。
按键亮，厢体上升。
“我知道，沈玉是吧？没事儿，他们都是学生会的，不用管他们啦。”
絮絮叨叨电话接连打个不停，这些名字是什么时候在她的回忆中沉寂的呢？她的唇角不自觉翘起，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还活在正常的世界里。
如果，谈话内容不是现在这般，就更好了。
“吓死人了，我看到有人被当街割喉，就在我们学校附近，真的，骗你干嘛，没准马上网上就有了，你们要注意安全……”
“叮。”
十一层到。
方连月的手机滚烫，自动关机。
她站在家门口，防盗门敞开着，里面红棕色的大门紧闭，隐隐有人声传出。
末世整整十年，方连月从未在梦里见过家人，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来看她。
如果这是一场梦魇。
她忽然松开了折叠刀，放进裤子口袋里，推门而进——
她甘愿赴死。
末世爆发倒计时，五十八分零七秒。
作者有话要说： 自割腿肉太快乐以至于突然更新OvO
我会继续加油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