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上得很快,因为刚开学没多久,各科老师只是交代一下今天晚上要做的预习作业。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又要去开会,整个高一年段处于一种放学前的狂欢状态。
高一一班乱作一团,无论班长怎么喊,玩的玩,聊的聊,没一个人听话。
“都安静下来,老师不在我们也要保持好班级的纪律。”班长李云又喊了一声,但很快被吵闹声盖了过去。
任溪整个头都埋在手臂里,压着的头发翘在一圈,像个鸟窝。耳边嗡嗡的吵闹声挤满了任溪的脑子,他不耐烦“啧”了一声,把手罩在耳朵上继续睡。
班上瞬间被这“啧”的一声震慑,个个都乖乖闭上了嘴。刚刚人声鼎沸的班级瞬间死寂,不知道是谁的手表,滴答、滴答,像干涩时的眨眼,发出规律的清脆回响。
刚刚还在后排运球的几个篮球王子也坐回位置,没事做也找出了点事做。
李云看着后排睡觉的江渊,心里满是无奈和心酸。
任溪在下课前一分钟醒了过来,睡眼惺忪。习惯性往桌肚里掏,捣鼓半天才拿出手机。大家见他醒了又开始吵了起来,恢复到课前的状态。
任溪往书包里塞了把黑笔就拉上来拉链,书包背得都显得多余。任溪低头摆弄手机,修长的指尖划拉着屏幕。
大家见任溪都走了,也都急急忙忙收拾起书包。
放学铃在任溪踏出校门的那一刻响起,校门口就只有他一个学生,剩下的都是接学生回家的家长,平时林姨在家的时候,她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员。
任溪习惯性抬头,在众多陌生的面孔中寻找,看了一圈才想起来他找的那个人不可能在这其中了才作罢,快步离开这喧嚣的人群。
任溪每次都让林姨不要来,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还要人接。可林姨就是不听,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个孩子。每次林姨接到任溪后,任溪都要说上几句,但每次出校门后还是会抬头找人,没看到她心里还会有点失落。
任溪站在公交车站等车,身边都是等着回家的高中生。有的手里捧着手机,有的则捧着书,天上地下、普通班和尖子班一下就能分清。
公交车到了,他们同时抓紧手里的东西,防止被挤掉。接下来就是一场殊死搏斗。要想挤上放学后的公交车是需要一点实力的。有的瘦弱的可以通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挤进去,但也由于瘦弱,很容易被人挤下来。
像任溪这种高高瘦瘦的人几乎没有胜算,但大家都会自觉地让出一条路给他。他上车的时候还不忘摆手,笑着和大家说了句“谢谢”,像知名男明星走红毯。
大家之所以这样不止是因为他的脸,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战功赫赫的英雄事迹。几个混混放学的时候惹了秦凯,秦凯回家后就找任溪吐槽了几句。就为了秦凯那几句吐槽,任溪只身一人去对方老窝,那可是大家避之不及的混混大队。
他出来的时候只是手臂蹭了点伤,十几人被他打得在地上动弹不得,苦苦求饶。之后这一片就再也没有他们出没的痕迹了,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件事在吉州一中都传疯了,连老师都略有耳闻。但出于是保护同学的原因,并且解决了吉州这一片的一个大麻烦,老师们都默契地假装不知道。
在另一方面任溪保护了吉州一中的治安,也算是半个超人了。
上车后,公交车艰难地启动着,在原地停了许久才缓缓开动。从上车开始,任溪就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抬头时只看到几个头低得异常之低的女生,手指在屏幕上乱划着。
任溪一只手抓着把手,一只手握着手机。一种奇妙的感觉让他抬起了头,像是得到了某种指引似的,向车的后部看去。
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左看右看,两只枯瘦的手指正伸进一个妇人的包,不一会儿就夹出了一个不大的钱包。
那双鼠眼,任溪忘不了。这不就是上午那个被江渊拽着的老头吗?
原来如此,他腿不方便,可他手方便得很!
瘦骨嶙峋、骨瘦如柴......任溪想起早上和江渊争辩的时候还一口咬死是江渊拿的,心里暗骂了句该死。
那人谨慎地左看看右瞄瞄,观察车上有没有人注意这里。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车前部的角落正有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任溪收了收异样的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往车的后部挪。有个学生见有人往他前面挤,不满地抬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任溪垂下的目光,匆匆往旁边挪了几步。
那老头还在得意今天到手的货大得很,全然不知危险正在靠近。
“丽景苑站到了.......”老头随着人流下了车,任溪被人潮挤都后面,离老头越来越远。最后一刻,车门关闭,任溪和老头只有一扇玻璃门之隔。
任溪用力锤了下门,惹得身后几人回头看他。
任溪见追那老头已经于事无补,便挪到那妇人身边。那妇人穿着一身奢侈品,但只要仔细看看就知道是假货。夸张的颜色搭配和贴着巨大奢侈品标志的包跨在肩上。
手臂上健硕的肉挤了出来,快把那件薄纱短袖撑破。脸上一坨肉横着,看起来就不好惹,凶神恶煞的。
她嘴角上有个大而厚实的痣,泡面头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晃动。手里还举着手机,高谈阔论。整个公交车上都是她高昂的嗓音,时不时还“啧”了几声,应该是在嫌弃坐在她旁边的一个流浪汉。
“今天没收多少......你找我要什么钱,没钱!就这么和你说!没钱!”妇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狠狠挂掉了电话,脸上横肉一颤。
任溪喊了几声,见那妇人没回头便拍了一下她那如墙搬的后背:“这位阿姨......”任溪话还没说完就被这妇人接下来的话噎得呛了回去,“哪个不要脸的东西乱摸老娘!”
这一嗓子吸引得大家都抬头往这边看,任溪生怕被别人误会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
那妇人看见是个年轻小伙,颠了颠手中的“LV”包:“长这么帅一小伙子,小小年纪的不学好的,乱摸别人。”她说着还故作害羞地扭了扭身子,肥硕的大腿晃动着。
大家看着这对奇葩组合不由憋着笑,一个清爽男高竟然对看起来比他大上二十岁的阿姨有意思,还是吉州鼎鼎有名的任溪,想想就觉得好笑。
任溪看着大家同情的目光也只好连连苦笑,看着妇人的包这才想起正事:“阿姨......额不对。姐姐,”任溪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你钱包刚刚被扒手偷了。”
“什么!?”那妇人也顾不得什么了,在车上胡乱翻着包,大幅度的动作撞到了好几个人,那几个人不满地紧蹙着眉。
“真丢了!早知道不坐公交车了,真是的!”妇人开始抱怨天抱怨地,有个人小声嘀咕,“又不是有人逼着你坐公交车,看着这么有钱干嘛不坐车。”
车停了下来,任溪走下了车,身后妇人满腹牢骚的抱怨随着车门的关闭消失。“云闲路”的牌子上还吊着几株紫罗兰,如紫色的瀑布般洒在公交站牌上。
落日余晖洒在瀑布上,朝西飘动的云层倏忽分开。阳光透过花簇的间隙,光束明晰。
任溪去附近的宠物便利店买了点猫粮和肉罐头,转身就往旁边的深巷里走去。
“阿咪,过来。”一只躲在垃圾桶后面的花猫听到任溪的呼唤,跑到任溪脚边蹭着。其他几只小的见那种花猫跑了出去也跟在后头,有只淘气的露出白花花的肚皮给任溪摸。
“来吃。”任溪把猫罐头打开,倒在装猫粮的袋子里。给它们干吃猫粮它们还吃不进去,非要混着罐头才能吃得下,任溪这些年算是把它们个个都养精贵了。
“都怪你们,今天早上跑过来喂你们,结果迟到了。还要怪那个江......”任溪顺着那只身形较大的花猫,显然是这几只小花猫的妈妈。
任溪手上动作一顿,那种花猫似乎感觉到了异常,抬头看着任溪。
“没事,你吃你的。”任溪轻轻摸了摸阿咪的头,阿咪没再继续吃下去,而是静静坐在任溪的脚边舔舐任溪的手。
“阿喵今天怎么没看到?”任溪索性盘腿坐了下来,这四只他已经认得很熟了,每只小猫都有它们的特色。
阿咪是它们的妈妈,很好认;阿喵是阿咪最大的孩子,和任溪最亲;咪咪是一只黄白相间的小母猫,和它妈妈极像,怕生得很。
刚开始任溪来喂它们的时候咪咪还不敢出来,躲在垃圾桶后面,后来还是被它妈妈硬生生咬着脖颈拎出来的;还有一只是刚出生的小猫,也是一种小橘猫,任溪还没有想好叫它什么好。
阿咪似乎听懂了任溪的话,起身朝垃圾桶后面走去,任溪起身跟在后面。垃圾桶后面一只纯黄的小橘猫安静地躺着,如果不是身上骇人的伤痕,还以为它在睡觉呢。
“喵~”阿咪趴在阿喵的身边,还在用舌头给它的孩子梳着毛。躺着阿喵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躺着。
“......”任溪看着阿喵身上的伤口,一道道的,像是被刀刮的。还有几个灰脚印,脚印不大,却占据了这具小小的身体。
任溪最后抚摸了一下那个昔日里最爱蹭他手的头。脸上痒痒的,几颗豆大的泪水浸湿了阿喵打结的毛发。
“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杂种,我让他生不如死......”任溪用塑料袋轻轻翻动阿喵的身体,轻飘飘的,不用多少力就抬起来了。
另一半的身体被这一翻暴露在空气中。脸部扭曲,黏糊的眼珠挂在脸上,一大片大片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毛发上都是烧焦的痕迹。
任溪的手顿时停在空中,话哽在喉咙里。就这样举着,任溪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终于,任溪的手软了下来,阿喵瘫在地上,四肢散在一边。
任溪不敢再看,头埋在手臂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呼吸变得急促,心里堵得慌,喘不过气来。抽噎声在深巷中断断续续,泪水顺着手臂滴落,滴在阿喵的身上。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那几只小猫跑过来舔着任溪垂在一边的手背,湿热的气息在任溪的手背散开。
它们又舔了舔躺在地上的哥哥。咪咪还没长齐的牙齿学着妈妈的样子,咬住哥哥想让它去吃饭。
它们不知道什么是生离死别,只知道哥哥睡着了,睡得很熟,怎么也叫不醒。
任溪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星星在深蓝的幕布上若影若现。可能在天上,某一颗就是阿喵吧。
这是林姨和他说的,死去的一切都会变成天上繁星中的一颗。它们从未离开,永远都在天上陪着他们最爱的人。
小的时候林姨陪着任溪坐在石板路上,指着天上那颗无比耀眼的星星:“任溪的爸爸就在天上,肯定是那颗最亮的星星”。
......
一颗泪珠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深巷里只剩下水滴落在水洼中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