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手机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姜岁星先是愣了一下,将手机屏幕拿开一臂远,确定上面显示的备注是“亲爱的”后,又把手机贴回了耳边。
“你说什么?”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真心话大冒险吗?你又抽到了大冒险?”
“姜岁星,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装?!”
对方像是怕他听不清楚一般,声音陡然增大,原本磁性的嗓音刻薄得有些狰狞,带着些滋滋的电流音,炸得人耳朵疼。
“欠了两百万瞒着我,你不会以为和我结婚,我们徐家就会替你还这一笔冤枉债吧!”
姜岁星彻底愣了神,一句“我没有这个意思”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对方又咄咄逼人地开口了。
“行了,别解释了,快过年了,我也不想跟你撕破脸,好聚好散吧。”
“嘟——嘟——嘟——”
一阵挂断的忙音响起之后,对面便再没有声音传来。
姜岁星保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坐在户外秋千椅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结了一层薄冰的水池,吸了吸鼻子,将快要流下的眼泪强行憋了回去。
他和徐峰相恋已有两年,双方家庭也早就知道了彼此的存在,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就该结婚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回想起墓碑上母亲的微笑,刚憋回去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流了下来。
轻快的电话铃突然又响了起来。
“Why'd you call my phone~”
“Wh——”
第二句刚唱了个头,姜岁星回过神来,擦了擦脸上被冷风吹干的泪痕,连显示的名字都没看就直接按下了拒听键。
就算再喜欢徐峰,他也是有尊严的。
这通补充电话无疑是徐峰觉得没有发泄够,还想继续打过来羞辱他。
他又不傻,才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
却没想到电话挂断不久,农家乐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人“咚咚咚”地敲响了。
姜岁星吓了一跳,从秋千椅上坐起,小跑到门口,警惕地从猫眼里看了一眼后,确认门外站的人不是徐峰后,缓缓松了口气。
他打开门,将门外的人迎了进来。
“冯叔,你怎么来了?”
被他称作“冯叔”的这人长得大腹便便,手里拎着一篮水果,一见到姜岁星便将水果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对方怀里。
“嗨哟,你这孩子可真是的,冯叔我差点就走错路了,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
姜岁星手忙脚乱地接过果篮,还没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对方便已经不客气地往农家乐里面走了进去。
“哎哟哟,这里怎么成这样了。”冯叔一边往农家乐前院里建在水上的仿古亭上走,一边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姜岁星不明白他的意思,抱着果篮跟在后面没有说话。
没过一会儿,冯叔果然又开口了:“小姜啊,冯叔知道你母亲走了后你心里难过,可这农家乐荒废成这个样子,你要怎么赚钱还债啊?”
这话虽然让人听着让人有些不舒服,但姜岁星秉持着对长辈的礼貌,还是乖乖地回应道:“冯叔,我妈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上的,农家乐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冯叔哈哈一笑,右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
“还是小姜懂事啊,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小子从小就喜欢你,你把这农家乐卖给我,我给你出200万,你们体体面面地办场婚礼,如何?”
卖掉农家乐?
姜岁星一听到这几个字,下意识便摇了摇头,甚至连后面的话完全都没听进去。
“不行。”
这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产,是他和母亲生活了五年的地方,要卖掉农家乐还债,他宁可背负债务活下去。
听到他的拒绝之语,冯叔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小姜啊,你可要想清楚了,也就是我家那小子喜欢你,冯叔才肯出200万买你这破农家乐,要不然你去问问市场价,有谁愿意出100万都顶天了。”
他的语气十分夸张,仿佛自己吃了大亏一般。
话聊到现在,姜岁星已经完全摸清了他的意思。
他将果篮放在亭中的石台上,郑重其事地看向对方:“冯叔,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并不打算卖农家乐,也没有和您儿子结婚的意愿,我还有事要做,就不奉陪了,您请慢走。”
这逐客令的意思很明显,冯叔原本就胖得眯成缝的眼睛更加不满地眯了起来。
“小姜,你不会真的以为你靠这破农家乐能赚大钱吧,你看看这水池,这荷花杆杆脏成什么样了,我刚才进来时都闻到臭水沟的味道了!啧,一看你妈在世的时候就没怎么打理,怪不得亏成这样呢!”
一听他侮辱自己的母亲,姜岁星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
他拎起石台上的果篮,不由分说地将其塞进了对方的怀里,然后用手将其往亭外推。
“不好意思,农家乐的事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操心,请你离开。”
姜岁星的身材算不上健壮,顶多算健康,但现在力气却大得吓人。
这大冬天的,冯叔担心自己被他推到结了冰的水池里冻感冒,连忙收起刚才的架子,满脸堆笑着开口:“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冯叔再给你加两万也是可以——”
“滚!”
“送走”冯叔后,姜岁星重新坐回秋千椅上,看着被冰水池里黑漆漆的枯萎荷叶杆,抿了抿唇。
这里属于农家乐的前院,一进农家乐大门便能看到一处大水池,上方修建着一些木质的亭台楼阁以及连接的走道,到了夏天荷花盛开,是绝佳的赏景区域。
只不过现在是冬天,荷花都凋敝了,留下一些枯枝都全冻在了冰里,并不是冯叔所说的“没怎么打理”。
但其实有一点,冯叔并没有说错。
这样的景色,显然不利于吸引客人。
姜岁星看着眼前的冰面皱了皱眉。
自打母亲去世,农家乐就已经停业两个多月了,若是想重新开业赚钱,至少得先把这些冻住的荷叶杆都清理了才行。
想到这儿,他往上卷了卷羽绒服袖子,又回厨房拾了一根木杆,刚想开干,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将木杆放在秋千椅旁边支着,将手机从裤兜里摸了出来。
他翻翻找找,在微信里找到“慧姐农家乐”这个群名,点了进去,刚想打字招呼员工一起来行动,却发现里面早就躺了一连串消息。
姜岁星从最上面一条依次看下来,这五个人发的都是同一个意思。
无非是嫌弃农家乐的工作钱少事多,要不涨工资,要不就辞职。
这几个人跟着他母亲少说干了也有三年,到这种节骨眼上突然挑剔待遇问题,一看便是有人刻意挑唆。
姜岁星想了想,@全体成员后,打下了一行字。
“咱们有事好商量,大家有什么要求可以直说。”
手机很快便震动了一下。
蓝天白云头像跳出一串字来。
“小姜,你也知道,我们跟你妈是老相识,所以才肯跟着她低价干的,但现在经济不景气,你也知道,我们家孩子马上要上大学,你看这每个月5000的工资是不是有点太少了点?”
立马有一个荷花头像岁月静好的人跟了上来。
“是啊,现在城里服务员都是8000一个月了,咱们虽然在城郊,但吃穿用度也跟城里不相上下,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当初要不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我们也不会受这个苦。”
紧接着国旗头像、旅游自拍照头像和书法题字头像都跟着跳了出来,说的内容也大差不差。
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最终得出一个一口价——
“8000,至少得8000我才能跟你一起干下去,要不然我们现在就收拾行李去。”
姜岁星看到这句话后,默默把自己打在聊天框里的一长串准备给大家普涨1000工资的字全都删掉了。
他点开语音键,清了清嗓子后开口:“既然各位嫌弃我给的待遇差,那我也不留各位了,我给大家五天的时间收拾行李吧,也祝愿你们能够找到更好的工作。”
这条语音一扔进群聊,立马炸开了锅。
姜岁星瞥了一眼闹哄哄的群聊便退出了窗口,却没想到蓝天白云头像急得不行,直接私聊给他发过来了一条长条语音。
姜岁星拧了拧眉,最终还是点开了这条语音信息。
急切的声音立马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
“小姜啊,这都是孟姐的主意,是她让我们这么做的,其实我要求没她那么高,涨一千就行,就一千——”
姜岁星没听完就点掉了。
说实话,到了现在,他已经不关心谁主导了这件事。
毕竟,从这几个人的态度来看,他们全都是一路货色。
既然他们想走,那他也没必要膈应自己把他们留下。
五千工资包吃住,周末带子女来农家乐里住几天也不需要额外花钱,就算不涨,这价格在这小县城里也绝对不算低。
他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人在这种小地方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这些人未免有点太贪心了。
他挽了挽袖子,抄起靠在秋千椅旁边的木杆,正打算把冰块捣碎将枯枝荷叶杆全都捞出来,便看到几个人闹哄哄地从后院冲了过来。
姜岁星当作看不见他们似的,依旧心无旁骛地用木枝凿着冰面,直到有人沉不住气上手来将他手中的木枝夺走,他才缓缓抬起了头。
“怎么了?”
他一边说着,脸上一边浮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意。
“我没有把时间卡得这么紧,还有五天时间,你们可以慢慢收拾行李,不急。”
夺走他木枝的大叔眉头皱成两条深沟,用木枝指着他的鼻子开口:
“你这小子,你妈在的时候,你敢这么对我们讲话?”
其他几个人立马七嘴八舌地跟了起来。
“是啊,小姜,看在你妈的面子上,我们也不要求那么高,你至少也得给我们涨一千。”
“啥一千?一千都不够塞牙缝的,至少两千。”
“是啊,你妈要是知道你就这么对——”
“够了!”
姜岁星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他一伸手,便把那人对准自己的木枝给“咔嚓”一声折断了。
“你们要真是心疼我妈,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去批发市场进货?还连续几天疲劳驾驶?!说啊?你们不是我妈的老朋友老相识吗?怎么那时候就想不起来了呢?”
“这……”
“我们……”
几个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姜岁星将心中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后,扫了一眼面前的冰池,顿时熄了清理的兴致。
他摆了摆手,脸上染上一丝疲色:“行了,本来想给你们五天时间收拾行李,但你们既然不领情,那就今天一天,收拾了赶紧走,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碍眼。”
说完这话后,他懒得再看这些人的脸色,也不管他们在自己身后苦苦求情,扭头便往后院走去。
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他已经疲倦到无法再处理别的事情,必须要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才行。
拐进自己的房间后,他刚粘上枕头便沉沉睡去,或许是因为心里装着事,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八点。
若不是肚子饿得直叫,恐怕他能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姜岁星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哈欠,准备去厨房给自己下碗面垫垫肚子。
农家乐的厨房也在后院,离住宿区只隔着一条走廊。
姜岁星为了省点电费,没有开廊灯,打开了手机上手电筒,一路照着往厨房走去。
推开厨房门,他打了个哈欠,刚想把厨房里的灯打开,却不料手机灯光一晃……
照亮了地板上一张惨白的脸。
某人的手机“啪嚓”一声掉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