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姜岁星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热情。
“其实……这水也没有太干净啦，烧开了也会有水垢，你若想喝特别干净的水，我卧室里有怡宝的纯净水，那个更干净。”
“纯、纯净水？！！！”
人鱼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五度。
姜岁星挠了挠发尾，实在是不理解对方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他将目光转回自己的锅里，这才发现因为聊天而忘记的面已经在锅中糊成了一团。
姜岁星尖叫了一声，连忙手忙脚乱地将面盛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正准备开吃，却发现人鱼却一直盯着自己的碗。
“唉。”
他就知道，这人鱼刚才就是在装客气，明明就想吃却不好意思说。
姜岁星正准备再拿一个碗分点面出来，便听到对方开口问道：“我能喝一点这个水吗？”
人鱼指了指小锅里的面汤。
姜岁星没想那么多，点了点头。
喝就喝呗，面汤而已，反正自己也喝不了这么多，给他喝两口也没什么。
然而，就在他点头的一瞬间，人鱼顿时举起小锅，仰头将面汤全都“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目测时间不会超过三秒。
姜岁星人都傻了，他连面都来不及吃，连忙上前抢过小锅，里面已经滴水不剩了。
“不是，这、这是开水啊，你不怕被烫死吗？哎哟喂！”
他语气中带着怜惜，但不太清楚到底是怜惜人鱼的嗓子，还是怜惜自己一口都没喝到的面汤。
人鱼喝了些面汤后，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么惨白。
他眉目柔和，感激地朝姜岁星鞠了一躬。
“谢谢你。”
姜岁星嘴角抽了抽。
刚才自己替他当牛做马烧水放姜没得到一句感谢，现在他喝了几口面汤忽然就这么客气，这条人鱼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啊？
但想归想，话却不能直接说出来的。
姜岁星放下手里的小锅，摆了摆手答道：“不用谢，既然你已经没事了，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我要吃面了，就不送了。”
说罢，他重新端起自己的碗，坐在烧火凳上就开始吸溜起了面条。
然而，人鱼听完这话却并没有半点动作，眸光也跟着黯淡下来，轻声说道：“我回不去了……”
姜岁星此时因为面忘记放盐正想从橱柜里拿出酱油来加点味道，在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之后，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啥？你说什么，回不去了？？？”
一秒后，他像尖叫鸡一般确认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在我这里长住？！”
人鱼点了点头。
“……”
姜岁星的心情复杂极了，有些许的兴奋，但更多的是担忧。
他焦虑地放下了酱油瓶，盯着碗里的白面思绪乱飞。
再怎么说，这可是人鱼啊！
虽然说像他这种比较中二的人确实能接受人鱼的存在，但是其他人可不一定……
姜岁星向来很怕麻烦，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牵扯到一些国家保密单位里去，他就觉得浑身有虫子在爬。
最终，他生硬地转过身，不再看对方，生怕自己跟他对视上后心软。
“我不能收留你。”
“为什么？”
姜岁星不好把实话说出口，只得指了指灶台上的小锅，找了个借口。
“你太能喝了，我养不起，你知道这一锅水要多少钱吗？”
空气顿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后，他身后传来人鱼轻轻的声音。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照顾，我不会打扰你的。”
姜岁星坐回烧火凳上，不忍心回头看他。
“行了行了，你走吧，我还要吃面，就不送你了。”
说罢，他将头埋进碗里，佯装吃面，实则耳朵却一直听着对方的动静。
一直听到对方确实离开了厨房，他这才将头抬了起来。
人鱼离开的地上有一条湿湿的痕迹，但厨房门没关，冷风一吹，很快便消散了。
姜岁星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面，已经彻底坨掉了。
他忽然感觉自己不饿了，收拾收拾碗筷，将厨房整理干净后，顺着连廊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七点钟的闹钟一响，姜岁星就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心里装着事，昨晚上几乎一晚上都没睡，满脑子都是人鱼那句失落的话。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照顾，我不会打扰你的。”
即便被要求离开，他也没说什么，乖乖地就走了。
姜岁星一边刷着牙，一边看着镜子里红毛有些翘起来的自己，不禁觉得自己有点颇不是东西。
自己不过就是给他烧了点水，让他喝了碗面汤而已，就获取了他的信任。
人鱼在说出收留这句话时，应该是抛弃了所有的自尊心的，但最终却得到了那样的答复……
想到这儿，他终于忍不住了。
不就是可能会被国.家带走做科学研究嘛，把他藏好不就没事了？
漱完口后，姜岁星草草地洗了把脸，然后用冷水抓了抓自己翘起来的红发，紧接着夺门而出——
然后两秒钟后又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门后放着的一件怡宝瓶装水，从中取出一瓶拿在手上后，再度夺门而出。
人鱼昨晚不知道去哪儿了，说不定弄不到水喝又得冻晕过去，带上一瓶水至少能救救急。
在彻底离开住宿区时，他顺便瞄了一眼孟姐他们住的房间。
门前晾晒的衣物已经全都收得干干净净，连门口摆的两盆长势繁茂的发财树都被薅走了，想来这些人在昨天就应该已经全都离开了。
姜岁星收回目光，握紧手里的怡宝，懒得再计较发财树的事情，脚步不停地往前院走去。
今日阳光正盛，温度也比昨天回升了不少，前院的水池结的薄冰已经化了，只留下枝枝丫丫的黑色荷叶杆。
姜岁星没把注意力放在水池上，快速从廊亭里穿梭而过，一路小跑不停地来到了农家乐大门口。
他刚想伸手打开大门，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姜岁星转头，和某条鳞片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人鱼面面相觑。
“你没走？”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两人一起开口。
姜岁星不禁怀疑对方是在故意睁着眼说瞎话，他看了一眼四周，又指了指大门。
“你又没出我家，你猜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人鱼也被他问懵了。
“你家？我是在看到你进屋之后才离开的，原来这里……也是你家吗？”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湛蓝的瞳孔不安地移开了目光。
看着眼前这条委屈可怜的人鱼，姜岁星破天荒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刻薄。
再怎么说，这条人鱼的常识显然和自己有些不一样，自己用人类的常识来要求他，未免有些苛刻。
他刚想开口告诉他自己已经改变了主意，便看到人鱼又赤.裸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对方甚至为了照顾他的感受，在起身化作人形一瞬间，还将水池边那条可笑的小熊围裙系了回去。
上岸后，人鱼朝他微微鞠了一躬。
“对不起，打扰了，我会马上离开。”
说完这话后，他便准备朝农家乐大门走去。
姜岁星连忙伸出一只手拦住他。
对上对方疑惑的目光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红色的尾发。
明明刚才在路上他都想得好好的，只要一见到人鱼，就告诉他自己已经决定将他留下来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一双湛蓝的眼眸注视着，他又有点说不出来了。
姜岁星别扭地移开视线，咳了两声后，指了指已经化冰的水池。
“这水太脏了，我先带你回屋冲个澡吧。”
很明显，这是姜岁星给自己找的一个台阶。
毕竟昨晚他在赶人时有些太绝情了，今天如果忽然反悔让人留下，未免显得他这人有点反复无常。
不知道怎的，姜岁星就是不太愿意在人鱼面前留下这样不好的印象。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人鱼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这件事上，换句话说，他根本没读懂姜岁星的潜台词。
他在姜岁星说完“这水太脏了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人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他看了看水池，又看了看姜岁星。
“这水……在你看来，是脏的吗？”
“啊？这……难道不脏吗？”
姜岁星被他这话给问懵了。
这水池里的荷叶杆已经枯萎成黑色，水面也浑浊不堪，这样的水还不算脏的话，他简直不能理解在人鱼的概念中到底是什么才能算脏了。
人鱼摇摇头。
“这水只是有些浑浊，但并没有任何有害物质，若是放在我生存的世界里，只有人鱼族长才配享受这样的水。”
姜岁星听完这话，脑中忽然回想起人鱼昨晚那些奇怪的反应。
一切线索忽然在一瞬间严丝合缝地串联了起来。
他推测着开口：“所以，你是因为被你们那族长压迫才来到我这儿的吗？”
人鱼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落寞。
“我这样的长相在人鱼族中属于异类，一直受他们排挤，只配住在污染的水流中，父母去世后，我和妹妹一起向白祭司许愿，奉上了我们家族最后的遗产，但最终只有我成功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这段话所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多了，姜岁星听完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老天爷啊，自己昨晚都对这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鱼说了些什么恶毒的话啊！
想到这儿，他已经完全将面子抛之脑后，走上前拍了拍人鱼的肩膀。
“没事，以后有我罩着你，你就在我这里住下吧！对了，我叫姜岁星，你叫什么名字？”
“真、真的可以在这里住下吗？”
人鱼湛蓝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惊喜交加的神色，紧接着，他双唇轻微开合，发出了一段姜岁星听不懂却十分优美的语言。
不，这声音与其说是语言，不如说是音乐更为合适。
悦耳曼妙，轻盈婉转。
姜岁星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乐曲。
人鱼见他没有回应，又将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然后在末尾加了一句话。
“这是我的名字。”
“哦、哦。”姜岁星似懂非懂地“哦”了两声，试图复述他刚才说的话，但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这种声音。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发不出这个音。”
人鱼见状，眸中闪过一丝似是失落又似是欣喜的矛盾神色，但这缕神色很快便又沉溺入了他那双湛蓝的眼眸中。
“没关系，你可以用任何名字称呼我。”
姜岁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红色的发尾。
“这不太好吧，我又不是你父母，给你起名怪占便宜的。”
人鱼闻言摇了摇头，垂眸叹息了一声。
“你救了我，于我而言，确实赋予了我新生，再说，我也回不去了，你又愿意收留我，就是起个名字又如何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但问题就在于……
姜岁星这人吧，是个起名废。
他几乎耗费了所有脑细胞，终于根据昨晚捡到人鱼的场景憋出了四个名字来。
“咳，姜姜、姜水、姜面、姜寒，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看着对方迟疑了半天都没开口，姜岁星担心自己耗费了这么多脑细胞的工作白费，连忙一锤定音地帮人鱼将名字定了下来。
“就姜寒吧！我感觉挺好的！一个寒字，多么大气！多么上档次！”
说完这话后，他自己的底气莫名足了几分。
再怎么说，自己又不姓宫，叫姜寒总比叫宫寒好吧？
兴致勃勃地给对方起完名后，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连忙开口说道：
“对了，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做到，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你能安全地留在这里。”
“什么要求？”
姜岁星的目光停留在他腰间的小熊围裙上，又在看到微微凸起的熊脸后立马像做贼一样移开了视线。
“除我以外，你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的鱼尾，在我这边的现实世界中，没有人鱼这种生物，若是让别人发现你的人鱼身份，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刚获得“姜寒”为名字的人鱼怔了怔，俊美无双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
“只有这点要求吗？”
被他这么一问，姜岁星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你会做饭吗？”
正好员工全被遣散了，若是这条人鱼能当大厨的话，那农家乐就省下重新招聘厨师的功夫了。
姜寒摇了摇头。
姜岁星也不急，继续问道：“那洗衣服呢？深色浅色衣服分开洗，洗衣机你应该会用吧？”
姜寒再度摇了摇头。
姜岁星依旧不死心：“那收银机、吸尘器呢？”
得到的回复依旧是否定的。
很显然，这条人鱼对于人类的机械一无所知。
姜岁星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怡宝塞进他手里。
“算了算了，你就好好活着吧，虽然我还欠着两百万的债，但多你一张嘴也还是养得起的。”
他说完，便要绕过姜寒去清理水池里的荷叶杆，只是他才刚蹲下拔了两根荷叶杆，姜寒便跟着走了过来。
姜岁星刚想问他要做什么，手里便被塞回了那瓶怡宝。
“这个我能帮上忙，你歇着好了。”姜寒说着，“噗通”一声跳入了水中。
姜岁星看着在水里自由地游来游去摘荷叶杆的人鱼，效率比自己蹲在岸上扒拉可快多了，于是便不再坚持，将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对方。
他往旁边走了两步，在秋千椅上坐下后，一晃一晃地看着人鱼工作。
冬天的太阳不算晒，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正舒服。
姜岁星懒洋洋地在秋千椅上晃了几下，看着在水中轻快跃动的美好躯体，目光在对方紧实的腹肌上流连，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于是便拧开手中的瓶盖喝了一口。
温热的纯净水湿润了喉咙，他刚想感叹一声“舒服”，却忽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连忙低下头反复仔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塑料瓶。
瓶盖在自己拧开之前确实是密封的，这说明水并不是后来才灌进去的。
但问题是……
这是冬天，一瓶放在室内的纯净水怎么会突然变成温热水呢？
唯一的可能性是——这瓶水被人隐秘地动了手脚。
姜岁星确认自己没有事先动过这瓶水，那么其余唯一接触过这瓶水的人就是……
他拿着瓶子的手微微颤抖，再度看向水池里的身影，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郝建和老太太”的经典故事画面，刚才还因为看到紧实腹肌而燥热的一颗心顿时变得拔凉拔凉的。
自己好心收留这条人鱼，他居然在水里下毒！
这也太恶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