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杨制片，后是李总，顾翊又替她挡了一回。
段棠梨知道，这一杯是逃不掉的了。她抿了抿唇，端着酒杯向顾翊走去。
“顾总，我再敬您一杯，感谢顾氏对《再生花》的支持。”她还是惯常的微笑，惯常的语调。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她这一杯酒，但这回段棠梨得到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回复。
顾翊推开她的酒杯，唇边浮着若有若无的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已经喝过九杯了。”
他不让别人跟她喝，可以理解为有惜花之意。但他自己也不跟她喝，图什么？
段棠梨第一次有些把握不准别人的言下之意。
顾翊漫不经心道一句：“今晚的女主角，可不能醉了。”
段棠梨听见周遭响起细微的抽气声。他盖章认定她是今晚的女主角，那是何等殊荣。
直到宴会结束，岂止没有人再敢让她喝酒，语气都尊敬了几分。她莫名其妙就狐假虎威了一把，对方还不要她的回礼。
宴会结束后，段棠梨特地多留了一会儿，想看看顾翊的反应。但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与几个跟投方谈事。
顾翊那样的人，天生就有恣肆任性的资本，心血来潮多看她一眼，并不意味着什么。段棠梨自以为见多识广，算是能够看透他的行事做派。
也罢，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来日方长，迟早再会。
段棠梨不动声色地退出了会场，往君斯坦大酒店的另一边去。
超五星级酒店的走廊犹如迷宫，曲折蜿蜒，藏尽上流社会的隐秘。当段棠梨走到目的地，银色高跟鞋跟站定，约的人早先到了。
“棠梨，你来了。”对方看见今夜艳光四射的女主角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泛起笑容。
段棠梨换上公式性的笑容，依旧美得动人心魄：“陈导，久等了。”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在君斯坦大酒店奢华的午夜背后交会。
而在《刺鸟》庆功宴包场的宴会厅里，顾翊终于结束一天的社交，黑眸环顾四下，发现段棠梨已经走了。
“有点意思。”他无端端感叹了一句。
跟在他身边的总裁助理周戬却立即会意，低声问道：“顾总，需要我去把段小姐找来吗？”
顾翊看向周戬，笑了笑。这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顾氏的总裁助理不是没有道理的。几秒钟就能从他没头没尾的几个字里解读出深意，还同时给出解决方案，何等功力。
但顾翊只是摆摆手，说：“不了，还差点意思。”
周戬怔了一下。一字之差，此间深意纵是他这个总裁助理也领悟不了。
无意在此流连，顾翊已经朝着酒店门口的方向去了。
周戬只是跟着，并不多嘴。直到拐过一个路口时，他才出声提醒：“顾总，门口在另一边。”
“我知道，”顾翊停下了脚步，向某个方向看去，示意他安静，“嘘，舞台上的好戏结束了，舞台后的好戏才刚开始呢。”
他又看到了一幕有意思的场景。
周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那惊人的一幕。
刚刚他还想去寻的段小姐，此刻竟然正在幽暗的角落里与陈群密会。她放着顾总这个年轻多金的投资人不等，去会一个年过半百的导演。连周戬这个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人，都不免皱了皱眉。
这里没有杂音，若仔细聆听，隔着一段距离也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此刻段棠梨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为了别人眼里的戏中人。
她只是对陈群说：“陈导，我在《刺鸟》中的片酬，分您20%作为引荐费。”
陈群似乎没料到她约自己来，竟然是为了谈引荐费，连忙推拒：“棠梨，这太客气了。我引荐你是因为欣赏你，没有想过要拿介绍费。”
她接《刺鸟》时身价不算很高，再者谁也没想到这部片子最后会突破十亿的票房，故而她在这部片里的片酬不算什么天文数字。但是再如何保守估量，20%也该是一笔不少的引荐费了。
段棠梨却莞尔道：“陈导，您是高风亮节，但我也不能坏了规矩。费用分成我已经跟顾氏那边的对接人谈好了，直接修改协议，现在只是告诉您一声，请您届时留意收款。”
纵使见多识广，陈群还是头一回碰到年轻女演员主动给自己分账的，不免诧异：“啊这……”
听到这一段，连顾翊都忍不住诧异了，向周戬使了一个眼色。周戬立即心领神会，用口型表示“我去核实”，然后向远处走去了。
协议都改好了，陈群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感慨：“棠梨你可真是快人快事啊。”
这恭维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段棠梨十六岁就出道了，一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
出手大方，不是她豪爽大气，只是未免陈群做第二个杨纲，她先把彼此的关系界定得一清二楚，然后一口买断。
短暂的际会在交易结束后便散了。顾翊藏好自己，没让戏中人发现。
周戬回来了，直截了当地汇报：“是真的。段小姐修改了合同收款账户，将20%的片酬支付到了陈群名下。”
听完汇报，顾翊忽然有点欣赏段棠梨，一个商人对另一个商人的那种欣赏。他行事向来干脆利落，不喜欢拖泥带水，而她的做事风格恰好对他胃口。
除了商人的那种欣赏之外，他还有一点别的想法。
现在他不觉得段棠梨是莲花了，她该是雪原蔷薇。看似纯洁无瑕，实则暗藏荆棘，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刺得头破血流。
如此漂亮，如此锋芒。
顾翊走开几步，莫名想起了家人的念叨。又或者是见了段棠梨，才让他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既然这一大家子都催他结婚，姐姐还义正辞严地叫他到这里来寻一个，不该遂了他们的愿吗？
“周戬。”顾翊叫了一声。
周戬心领神会，刚刚差的那一点意思，现在该到位了。他说：“我去开一间房，叫段小姐过来。”
“要大一点的。”顾翊补充一点。
周戬回道：“给您订的，向来都是最好的。”
这个总裁助理很细心，平常顾翊也不会多叮嘱什么，但是今夜他有点异样的多虑。
他不仅补充，还多了解释：“要大一点，像会客厅一样。免得段小姐误会我有什么低俗的想法。”
周戬点点头，转身去办事了。
他不多说话，不质疑上司的陈述是否真实，也是他能够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置的重要原因。
段棠梨告别陈群后，便打算离开了。这是非之地，还是早走为妙。
却偏偏不如意。她刚走到门口，便被一个陌生男子彬彬有礼地拦住。
段棠梨定睛一看，想起他应该是顾翊身边的那个助理。因为在酒桌上几乎没有说过话，给人印象不深。
周戬走到她面前，开门见山：“段小姐，不知是否有幸邀请您到屋里一叙，顾总想跟您聊聊。”
宴会都散了，这会儿已经临近子夜，一个站在资本顶端的男人邀她去屋里，他要跟她聊什么？
段棠梨唇角轻动，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周戬自知唐突，补充道：“您不要误会。顾总订了带会议室的房间，只是想跟您谈事，没有什么低俗的想法。”
除了将顾翊的原话告诉她，周戬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方法打消她的顾虑了。
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顾翊今晚一反常态，他吃不准他的意思。
段棠梨笑了一下，说：“既然顾总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过去吧。”
她比周戬更不了解顾翊，更无从判断他这番话的虚实。但是她知道，像顾翊这样的人要找她，她是躲不掉的，又何必费心揣测。
回想起今日宴会上的种种，她也相信，如果顾翊要做什么直说就可以了，没必要拐弯抹角找什么借口。
临近子夜，今晚的女主角重回到君斯坦大酒店的辉煌灯光之下，坐上VIP专梯直达九十九楼。
最好的房间必然有最好的视野，一栋摩天大楼最好的视野就在顶端。高人一等，一览众山小。
叮咚一声，空中四百米，电梯门洞开。近十米高的透明落地窗迎面展开，段棠梨踩着玻璃筛过的月光斑点，如步云端。
“这边请。”周戬刷了一下卡，为她推开门，然后退下。
段棠梨独自走了进去。
刚刚还在宴会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正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边。一钩冷月倒悬，他透过玻璃俯瞰着城市，钢筋水泥铸造的丛林被视线压得扁平，万物俯首称臣。
房间里只开了最低限度的灯光，那背影绰绰，她看不清他的虚实。
“顾总。”段棠梨从背后轻唤了他一声。
顾翊转过身，朝她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真像来领影帝奖杯的男明星，并不让人觉得凌厉，段棠梨却下意识握紧了手。她很少真的畏惧什么人，杨纲之流虽令她不胜其烦，但还称不上畏惧。
别人或者贪恋美色，或者贪图钱财，只要看清了便都没有什么可怕。但是顾翊不一样。
他分明拥有一切，却深夜邀她来此，还打着正经会客的旗号。段棠梨看不懂他想要索取什么。
人生至今，顾翊是第二个令她生畏的男人。
顾翊的目光向下移了几寸，定格在她手上。肢体比口舌更接近本能，无声的语言最见人心。
“你很紧张？”他毫不留情地戳穿她，面无表情地翻旧账，“刚才不是跟杨纲说今晚与我有约吗，敢借我的名字，当时怎么不怕？”
他都听见了。段棠梨心跳骤然失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