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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纳粮

在原身记忆里,大哥哥荆鸿确是长兄如父的典范。

父亲出事后,一家人从扬州押解入应天,再发落至安平,好在大哥哥在义学中认识的好友众多,一路打点关系,才保全了一家人的平安。

难得的是大哥哥本是个耿直性子,打点关系这样需卑躬屈膝,软言好语方能成事,荆燕几乎难以想象,她这位长兄是如何在别人的偏见中忍辱负重,为家人艰难谋出了一条生路的。

这样重情重义的兄长,如何不值得她信赖呢?

更何况,古代礼法对女子束缚颇多,于外于内家族的大事都只能由男子做主,纵然她心中有丘壑,但初来乍到,怕是得先遵循这里的生存规则,哪怕是依托父兄的名义,在旁人眼中,她也行得正做得直。

若非情急,她还是想等兄长归家后,一一将郑懋和叔父带来的眼下困境与他说明,再作打算。人微言轻之时,她不会贸然以蚍蜉之力妄想撼动大树,有个帮手总是好的。

整整两日劳作下来,看着黄家的谷仓逐渐充盈,稻田一块一块露出黝黑的壤色,倒让荆燕抛去了满腹心思,她蹒跚拖着步子从城外走回北巷,浑身散了架般,只觉回家的路怎么如此漫长,好像总也走不完似的。

到家时,从卫学下了学的阿宝已经等着她了。好在她给黄家帮工,黄娘子对她样样满意极了,见她实在分身乏力不能照顾幺弟,便大方让阿宝在黄家一同用饭,省了她许多烦心。

荆燕这才能倒在铺上,安然睡一个好觉。

这一觉极沉,她做了个长梦,梦到了自己真正的妹妹。

然而梦里的小妹,与从前荆燕记忆里的却大不相同,小妹褪下了学生年纪的青涩,也剪去长发,看起来沉静稳重,和自己走时的年纪更为相仿。

这已经是自己走后的第几个,又或许,已经是第十几个年头了。

荆燕奔向前,喊着小妹的名字,试图拉住她的手,问她十几年过得如何,但她的视线却径直穿过自己,看向前方的墓碑——那里刻着荆燕的名字。

“姐姐,”小妹撑着伞,在她墓前放下一束花,“你走了那么久了,在那里一定已经安顿下来了,我知道的,你向来都能很快适应的。”

梦里的雨水打落在荆燕面颊,混着泪水。

自己在小妹心里从来是无所不能,撑起一片天,可那是有自己的亲人在身边,才能有力量去扛起一切。

而这里,没有她的力量。

“既然都开始好好生活了,就不许总是挂念我,”小妹笑着,声中又含哽咽,“像你从前说的,我也在很努力很认真地活下去。”

“只是姐姐,我还要过很久才能来找你,在那之前,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姐姐,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小妹——”

荆燕呼喊着,追着那个身影,梦里湿冷的空气也涌入她的喉间,雨水更加汹涌地扑打在她身上,直至难以呼吸,她才恋恋不舍地醒来。

这个梦太过真实,像是她真的回到过自己的世界,看到了许多年后的小妹一样。

这样,也算与那个世界的自己告别过了吧。

尽管她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但她还是忍不住幻想,也许很多年后,在这里,她真的会再和自己的妹妹重逢。

在那之前,她也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正想着,一滴水却滴落在她鼻尖,荆燕抬头,方才发现屋外恰与梦中一般,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原来自己头顶上的这片屋瓦有些松动,屋顶漏了,雨水倒灌进来,这才在梦里真切感觉到雨水扑脸打来。

荆燕起身,见睡在另一张铺上的阿宝也醒了,正睁着惺忪睡眼。

她笑了笑,拿下挂在墙上的梯子与蓑衣,准备先将漏雨出处理了,再择放晴后一日修补屋顶。

阿宝也反应过来,连忙将家中的锅碗瓢盆收集来,等在落雨处,蓄起水来。

荆燕一看这孩子动作迅速,便知这屋子不是第一次漏雨了,待到她顶着越下越大的雨势,爬到屋顶一看,屋顶横七竖八钉了许多板子,心下有了想法。

荆家原来已穷到这般,屋子都无钱翻修,这日子还怎么过得好呢。

她忙上忙下好一阵,阿宝在檐下焦急地等着,听到“滴滴答答”雨滴敲响木盆的声音渐缓后许久,才见她爬下来。

“二姐,下次大哥哥回来,定要同他说修好这处,不然,二姐你这样上房顶,实在危险。”

阿宝叹了口气,小大人的语气又起来了。

“光靠修,无用的,”荆燕摇头,摘下身上的行头,“阿宝,姐姐问你,若是不住在这屋里,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了,”阿宝没听懂她言外之意,“可是二姐,换个屋子,平日里我们家想都不敢想,别说新屋了,哪来的钱够翻修?”

阿宝虽是个孩子,却依然对家中情形格外清醒。

是啊,内有叔父外有郑懋,里外祸害,他们家怎么存得下银钱?所以,在荆燕心里,换个屋子,不只是换下眼前这件破屋,更是拖累他们一家人的家族,和这个压迫人的卫所。

她要走出去,走到一个足够自由,足够平等能容纳自己的地方。

大雨未停,荆燕的心却已经飘去远方。

-

“你听说了么,真叫北巷里的那群穷鬼说准了,昨日落了好大一场雨!”

“是啊,好在我家夫君堪堪背回最后一捧,雨就下起来了。”

“你家可巧,我家却被淹了许多,往后还不知怎么办呢。”

今日便是安平所中,一年一回的纳粮之日。

空旷的校场上,各家各户拖着车拉着牛,结成两队,神色各异等着官差们来收粮。

两队中的百姓们有的春风满面,喜形于色,庆幸这一年没白忙活,终于完成了屯军最重要的任务,年关前便可以只管自己积蓄,丰衣足食。而余下的人自然是提心吊胆,生怕一经淋尖踢斛,达不了标,便会被管屯官一声令下拉去挨军棍。

所谓“淋尖踢斛”,从前荆燕也在电视剧中看到过,百姓缴粮时,须将粮食倒于官府通用的斛中,以作计量。当斛装满后,收粮官员便迅疾往斛上轻踢上一脚。

这力道虽踢不倒斛,但高出斛口的那部分粮食洒出,便会被算作运输和保管途中的损耗,进了收粮官的口袋,而斛中所剩方才是真正上交的数量,此举正是官员明目张胆为自己谋取私利之举。【1】

此时,队伍之外还有十几个面上看起来喜忧参半的人,而这十几人,正是三日前被荆子玮夜盗粮食的军户们。

“说好的要还我们粮食的,怎么还未见到人?”

“都最后关头了,还能来吗?”

荆燕的提醒确是让他们最先享到了红利,这场大雨来势汹汹,浇坏了许多户人家的熟稻,幸而有她的预告,这十几户人家因祸得福,无半分损失。

但她的承诺却和这个不一样。实打实的粮食如何拿出来,实在让人心里没底。

他们还在焦急地窃窃私语,在校场看台上的郑懋却勾起了嘴角。

摆明死路一条,荆家那女子居然还能掀起风浪,硬生生给这群人诓出了一线生机?

倒也无妨,反正尘埃落定,她若是不肯求饶,反正横竖还有狱中那个老跛子,在众人面前将他往死里打,她也扛不过周围人的声讨数落,必会向自己低头。

郑懋招来手下兵士,指着队伍外的那十几人:“叫他们不许喧哗,排去队伍里,即刻开始缴粮!”

“是,总旗!”

那群人被大兵们被推搡去了队伍前列,他们抖抖索索只求饶个一时半刻,却听台上的郑懋根本充耳不闻,发令道:

“不达数的,立时拉去一旁动罚!”

这还了得?队伍里一阵骚乱,胆小的已然开始嚎丧起来:

“总旗饶命啊!这几十棍下去,我这半条命都要没的——”

“谁说他们要受罚的?!”

校场中响起了牛车清脆的铃铛声,荆燕坐在牛车上高声反驳道。

因不便在众人前展示农机,她还是换了古代常用的牛车,在大日头下赶了一路,双颊艳如夏菏,全无三日前的灰败病容。

“乡亲们手上的先交,余下的都在我这里,”她抹了把额间的汗珠,屏息镇定下来,遥遥朝郑懋低头一笑,“总旗只管派人来点。”

郑懋只觉自己呼吸都停住了。

怔了片刻,再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不自觉照她所言,让手下去计量粮数了。

好一位美色佳人,可惜是块硬骨头。

郑懋气极反笑,下去便朝盛满了稻粒的木斛熟稔一脚,泼出了大半,反问道,“那现在呢?”

一个女人,非偷非抢,怎么可能三天内凭空得来这么多粮?

对面的荆燕见了不慌不忙,从牛车上又用竹筒取来一桶稻粒,稳稳倾入斛中,恰好填平了斛口。

“小女子料到纳粮时众人皆手忙脚乱,兴许会有疏漏,故而为这些乡亲们每人又多备了半石,方才能滴水不漏。”

她话音刚落,郑懋脸色青白相接,一片颜色,他步步逼近,连颌边都见青筋隐起,厉声质问道:

“那荆二娘子何不解释解释,荆家颗粒稀少的田里,是如何又冒出这百十来石的——”

荆燕也料到郑懋必要对她诘问一番,但当初她做黄娘子帮工,要黄家闭口不提她用收割机收稻一事,而黄家也不愿明面得罪郑懋,便也同她约定,不能说出粮食出自黄总旗家。

她梗着脖子,坚决不肯回答。

而郑懋已攥紧拳头,怒气濒至爆发。

“百户归!速回——”

只听城外有人声若洪钟传令道,“冀州战败,北疆俱已失守!”

谁都没想到,战火竟这么快就烧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淋尖踢斛”的科普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