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厅服务台，沈云钊又弯腰掏东西。
“对了，这个给你。”
“嗯？”是个透明文件夹，戚昀接过。
“拓印，瓦当，好看吧？”
“好看。”戚昀放下手里的书，举起文件夹仔细观察，“这是……饕餮纹？”
“行家啊！”沈云钊眼睛一亮。
“简单了解过。”戚昀点评，“你这个拓得挺好。”
“实不相瞒，我搞了五张，这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一张。”
“谢了。”戚昀很满意，想起来什么，又问，“我真被关小黑屋啦？”
“嘿嘿，”沈云钊挠挠鬓角，“关一周。”
“哦，那没事。”戚昀算了算，“今天刚好一周。下次再有活动，叫我。”
“好哦。”沈云钊手里闲闲转着手机，笑得一脸无害。
戚昀提议：“一起吃饭去？”
“好啊，还是夏荷？”沈云钊又顺手把台子上失物招领的校园卡摞整齐。
“嗯。”戚昀顺着他的动作，看了两眼，“这个位置……是勤工俭学的助理吗？”
“昂。”沈云钊随意道，“可能上厕所去了。”
“什么时候再招人？我还没接到通知。”
“快了吧，就这两周。”沈云钊问，“你有学生想报？”
“对，来找过我。”
“嗯，这次名额不少，服务台、巡查、图书整理，都有。到时候按要求提交申请，问题不大。”
“行。”
“走吧，饿死了。”
抱着书袋往外走，戚昀问：“我们怎么过去？你不会吃个饭还开车吧？”
“我也有自行车。”沈云钊挑眉，又指了指他手里的袋子，“但你怎么不吃了饭再过来找书？抱着绕一圈多难受。”
“因为我们辅导员弹性上下班，不打卡。”
……带薪找书？沈云钊很快想明白。
提前偷溜，出现在图书馆，可以；出现在饭堂，不行。
“非常非常好，摸鱼拿到的钱，才是挣钱。”
戚昀点点头：“没错，其他都是窝囊费。”过了会儿又说，“但辅导员要求24h在岗，下了班还是窝囊。”
两人停车地方不一样。沈云钊车子来得早，停在室内；戚昀过来时没车位，就随便架在外头。
五分钟后。
沈云钊蹬着车子出来，见戚昀站路边朝他微笑。
“车呢？”
“如你所见——不见了。”
沈云钊：……
他觑着戚昀脸色：“那怎么说？吃饭还是保卫办？”
“吃饭吧。”戚昀保持微笑，“累了。”
车子没后座。沈云钊又骑回去，仔仔细细落锁。
戚昀就等在原地：“文档呢？”
“嗯？”
“共享文档。”戚昀只想发疯，“我要填。”
沈云钊苦笑着转发。
“戚老师，要么咱还是先去保卫办吧？晚了车子就真没啦。”
“没车，远，不想去。”
沈云钊晃晃手机：“不远不远，我叫个巡逻车，等着。”
戚昀烦得要死。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索性蹲在路边看花。
心心念念的四人巡逻车，搭起来也不是滋味。
保卫办监控室。
“这里这里！就蓝色这辆山地车。”
“好咧。”监控视频里是一位中年男子。摄像头切换，图书馆、喇叭广场、凤凰观景道、壁画长廊、综合楼、校训石……大半个校园，沿着热门游览路线持续追踪。
最后停在北校门，车子往路边一架，地图往车把手一夹，人出去了。
沈云钊哭笑不得：“你车，被浅浅地……借用了一下。”
“共享单车是吧？”戚昀僵着嘴角，“这人挺能逛，跟我毕业照路线100%重合。”
“是呗。地图有了，差个指南针……嘿，定向越野。”沈云钊插兜直笑，“走吧戚老师，咱提车去。”
绕一圈，砂锅米线没下班，但菜品零零散散，不剩多少可以选。
最后点了瓦罐汤。戚昀喝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
“戚老师，文档里，我帮你加了一条更新，跟进后续。”
“谢谢你啊。”
“不客气……哎哟，好好笑。”沈云钊又见着乐子，手机递过去给他。
一张截图，地图搜索鹭禾大学，底下一栏标注——
高校 【鹭禾市休闲娱乐第一名】
沈云钊啧啧称奇：“我们鹭禾大学真成公园啦！”
“也正常。”好心态决定人民教师的一生，戚昀分析，“封校几年，这一放开，肯定有一波报复性涌入。别说现在又叠加凤凰花季，我要是游客，我也来凑热闹。”
“只能说……学生受苦了。”沈云钊笑笑，手机随便一放，“没办法，学校开放是趋势，挡不住。但校方在很多方面确实……考虑不周，没做好预案。”
“嗯。沈叔他们最近压力很大吧？”
“那指定大，否则也轮不到我热心群众去掺和。”
“公园……倒没说错。”戚昀慢慢搅着勺子，“现在周末每日游客限额一万，预约都是秒空，这么大的人流量还不算是景区吗？但同时，景区该有的安保强度、卫生间数量、休息餐饮空间、游客服务中心等等……学校都不具备，不可能也没必要具备。”
“昂，所以必然会挤占在校师生的生存空间。”沈云钊接话，“学生不满的地方，除了游客不文明行为，还有校方的态度吧。到目前为止，至少我没看到校方做出明确保护学生的姿态。”
戚昀无奈笑笑：“最后结果就是，不文明游客肆无忌惮，学生和普通游客底层互殴。”
桌子被敲了敲，抬眼看去，是一家三口。
其中的妈妈赔了个笑：“我问一下哦，你们这个饭是怎么刷的？找学生借卡？”
“呃……”两人默契对视一眼。刚聊完，就来实战演练。
且这次两人都被当作游客了。
沈云钊摸摸下巴，心想自己看起来有这么老吗？就算他年纪大，对面戚老师还青春洋溢着呢。
戚昀还算和颜悦色：“不好意思，食堂不对游客开放的。”
“哦哦，你们是学生？”
沈云钊厚脸皮承认：“嗯。”
那位爸爸说：“那正好，借下卡呗，走累了，孩子饿了。”
沈云钊婉拒：“我们学校有规定，不能出借饭卡。您可以到校外学生街店里吃，离这儿不远，走路就十分钟。”
“借一下呗，刷多少，我们加点钱转给你。”
戚昀笑笑：“真不能借。”
“至于么？我们又不是特地来这吃一顿饭。”那位爸爸仍不放弃，“我多付你5块，先付你，又不废你什么事，行不？”
沈云钊&戚昀：“……”
5块，真谢谢你啊。
有的人就是好话不爱听，拒绝装不懂。
心思倒是明晃晃——学生好拿捏。
“您看看游客须知呢？”既然如此，沈云钊就端一副好学生姿态，“室内场所属于学校教学区和生活区，并不在对外开放的范围里。并且餐厅门口就有谢绝游客的告示牌，咱来了，就遵守学校规定好吧？”
戚昀觉得这话好耳熟。
“借个卡的事，扯这么多。还大学生呢，没点同理心。”
妻子扯了扯他衣袖：“老公，走吧走吧，我们问问别人。”
“呵，说得没错。”中年男子嘀嘀咕咕，“现在大学生都是精致利己主义呗。”
“要吃饭”的孩子懵懂害羞，“要借卡”的家长倒是趾高气昂。一家三口走开，去往下一桌。
两位莫名被骂的“精致利己主义大学生”对视一眼，憋着笑，紧紧关注那边动态。
果然，找了位看起来更好拿捏的学生。来回说几句，学生神色为难，明显不想借，但又架不住那位妈妈的请求。
饭卡眼看就要递出去。
“别借。”戚昀喊了一声，语气温和但坚持，“学校有规定，我们不借。”
周围循声看来，很快明白情况，统一战线。
那位学生明显松了一口气，顺势把卡往回收。
见状，一家三口回头瞪他们桌一眼，气呼呼走了。
“切。”沈云钊不屑，“怎么这年头，带孩子的家长反而闹得最凶，不应该是给孩子做榜样么？”
“当爸妈又不用考试。”
“借卡？想得美。”沈云钊挺不服气，“餐厅就这点大，学生教工都没地儿坐。我前两天来晚十五分钟，好家伙，窗口阿姨说今天人太多，已经没饭了。”
沈云钊继续愤愤不平：“再说了，高校食堂哪顿没有国家补贴？两荤一素卖6块，学生价100%，教工还得加价收120%呢，说什么‘给五块钱’，就想让我帮着薅国家羊毛呗。还家长，还纳税人呢，我看这不……么。”
声音弱下去。到底是保留了点人民教师的素质，没骂出口。
戚昀嚼着芹菜，挑眉朝他笑。
“沈老师，第一次见着你情绪这么激动。”
“没发挥好主要是。”沈云钊嘴角一勾，嘲讽道，“‘精致利己主义’，学个词就乱用，还给他装上了。”
戚昀说：“其实大多数想借卡的游客也不是故意要占便宜，人家根本没想这么多……但这个行为确实会给学生带来困扰。借或不借，里外不是人。”
“另外，游客和游客的素质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有人主动凑整，也有人反向抹零。就……挺稀奇的。”
沈云钊震惊：“反向抹零？这什么操作啊？！”
“昨晚刷朋友圈看到的。”戚昀说，“学生给游客借卡，人家刷了31.5，回头给他转30。然后学生追上去质问，人家一脸理所当然——‘你们不是有补贴吗，还差这2块钱？’……怎么样，有意思吧？”
沈云钊一脸无法理解。
“另外呢，不让借卡，还有个原因。”戚昀喝了口汤，不紧不慢继续说，“贫困生的补充认定方式，其中就有一项是校园卡消费。在名单上的学生，每月消费低于一定额度，会有额外补助金直接打卡里。要是借给游客，一家三口吃一顿直接给你刷掉五六十，一月借那么几次，就别谈什么补助了。”
沈云钊点点头：“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禁止借卡。达成共识，你不借，我不借，都不借。”
“是的。学校吃吃饭的地方不只有餐厅，还有大大小小超市、商铺、咖啡厅，这些地方都可以扫码支付。真的没必要到餐厅来挤。”
“确实。”话锋一转，沈云钊又说：“当然游客是个群体，有坏人，也有好人。共享文档你看了没？里头加了一个分表——背后原因让人暖心。”
“怎么说？”
“示例不少。比如学生骑车摔了，游客帮忙送去医务室；比如学生落了东西，游客捡到一路追着还；再比如……冲突混战中，还有游客帮着学生骂飞其他游客。就昨天的事，有不同角度文字直播，巨有意思，那大婶战斗力能顶十个学生。”
戚昀笑了笑，表示认可：“很暖心。”
“哎，说起来，这个分表原来排在后面，突然有天被调到默认第一页。”沈云钊笑得一脸庆幸，“可能正因为这样，转移了注意力，分散了怨气，才一逃被封杀的命运。”
戚昀：“可见斗争要讲究方式。”
吃过饭，再打包一碗水果捞，自己有卡自己刷，门口道别各回各家。
戚昀洗了澡，瓦当拓片细细欣赏一遍。
瓦当俗称瓦头，是中国古建中，覆盖建筑檐头筒瓦前端的遮挡。
饕餮纹属于兽面纹，最早出现在良渚玉器，盛行于商周时期青铜器。而饕餮瓦当常见于战国时期的燕国，多为半圆形。
戚昀很喜欢这幅拓片作品，靠在书桌角落贴墙放着。
借的两本书翻出来，扫一眼目录，在目标章节贴上小标签。
再打开电脑——写作助手——登录。
上本书完结已过去小半年，好久没上号。
收藏飞了一大截，留言暴增。
哪位壕哥给打赏了？戚昀点开一看，前后好几次，累计小几千。
这钱对于顶尖作者不够看，但对于底层作者——巨款！堪称写作生涯最重要的时刻。
这位哥顶着[小明]的读者名，直接刷到作者[山君]的榜一。
戚昀压着心跳往下看。
[小明：熬三个大夜看完！山神什么时候开新文！]
[小明：上班摸鱼又刷了一遍！好好好好，非常非常好。]
[小明：两个月过去了，我的新文呢？]
[小明：山神，希望你下次出现带着100w存稿。][指指点点][哀求][哀求]
[小明：今天不催了，来讨论一下文里第二卷的绝妙隐喻……]
刷刷一篇千字长评。
[小明：催不动了，尝试解读一下三条故事线吧（有剧透，新人勿看）。]
刷刷又一篇千字长评。
戚昀认真看完，先回复：[好好好好，非常非常好。]
然后也刷刷大几百字思维发散讨论。
新文……新文前期准备得差不多了，就从今天开始存稿！
他何德何能，被人称作“神”。但细想，”山君”本身就有“山神”这一含义。
[山君：感谢支持。尤其谢谢你，明神。]
感动之余，戚昀点进[小明]的读者专栏。
哦，人家不止他一个神。历史评论里，不是这位神就是那位神，打赏金额……几十，一百，小几百，大几百，小一千。
这么看来，自己还算是多的。
戚昀找回一些平衡。
虽说干这一行最忌讳爱上客人……但如果客人愿意砸钱，哐哐砸钱。
……有什么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