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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涂药

一支孤零零的蜡烛歪斜地立在木桌上,烛火晦暗摇曳,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吹灭,但又几次挣扎跳动,仍旧固执地照亮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烛火下的白米晶莹剔透颗颗饱满,就连在现代衣食不愁的步故知见了也觉得十分诱人,更别说向来只吃糠米的款冬了,已然是望之生津的模样,但还是站在桌边不敢坐下。

步家原先只有糠米,并非是舍不得那个脱壳功夫,只是这样比精米更加顶饿,即使吃糠米有些剌嘴,对身体也不好,但步家穷困至此,也没什么可挑的。

配的菜也只有发黑的腌菜叶,虽然步家有半亩田用来种蔬菜,但产量不丰,又多用来换钱换米,所以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新鲜菜。还是前几日为了给步故知“养身体”,款冬才舍得去摘菜,但不过两三日,田里也就剩下一些青豆,今日也被步故知全都摘来了。

因此款冬瞧着木盆里的青豆,一副掩饰不住的心疼模样。

步故知刚想招呼款冬坐下一起吃饭,却瞥见款冬手中碗里的仍旧是糠米,一时五味杂陈。刚醒过来时他就尝过一口糠米饭,即使他并不想浪费难得的食粮,但嚼了许多下还是难以下咽,才吐了出来,吓得款冬连忙去外头用余存不多的糠米舂成了白米,又熬了粥给他吃。

他放下了筷子,也没有刻意软下语气,而是平常声调:“将你手中的给我,你吃我这碗。”

款冬下意识将碗往身后藏了藏,没有应声。

步故知眼中一酸,但还是方才的声调:“听话,你吃我这碗。”

款冬身子一僵,这才怯怯抬头,瞧了眼步故知,开口欲言,但几下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步故知今日这才看到了款冬的正脸,款冬的五官虽谈不上一眼惊艳,但胜在耐看,杏眼秀鼻,浅红的孕痣点在眉梢,唇形上薄下厚,带有一丝灵气,只是因常年营养不良导致皮肤泛黄,生生折损了原本的俊秀,而显得几分可怜。在摇曳灯火下,这几分可怜更软了三分,令人不禁心疼。

步故知在桌下攥了攥拳头,原主这个混蛋竟舍得虐打款冬,这些天来,他与款冬接触的越多,就越想替款冬出口气,可惜占了原主身体的是他自己,便只能生生憋下,告诉自己一定要治好款冬,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再尽可能去补偿他,如此,心里才能好受些。

几番抑制内心起伏,步故知才稍硬了些口气:“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款冬连忙将手中的碗放到了步故知面前,但也不敢去接过盛了白米的碗。

步故知见状将白米饭直接放到了款冬手中:“吃。”

款冬坐都没坐,连忙狼吞虎咽般大口吃着饭,看得步故知直皱眉:“坐下,慢些吃。”

款冬一怔,僵着后脊直挺挺地坐到稍远处的矮凳上,并没有去坐桌前椅子,又小口小口地扒着饭,还时不时地瞄一眼步故知,像是时刻警惕步故知的反应。

步故知知道这是原主定的规矩,不许款冬上桌吃饭,一时半会还纠不过来,感到太阳穴生疼生疼的。

他本来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糠米,强迫自己吞下,仿佛受刑一般,更难以想象这是款冬日常的吃食。意识到这点后,眼中酸涩更甚,又逼着自己继续吃着。

款冬注意到了步故知的反应,他有些不安,即使面前是甚少吃过的美味精米,但也不敢下咽,犹疑了几下,将碗筷放在脚边,压着嗓子对步故知:“我再去煮白饭来吧,顺便将青豆也炒了。”

步故知生咽下最后一口糠米饭,错觉嗓子都要被谷壳划破,出声有些嘶哑:“不必了,我吃完了,青豆明日再炒吧,我也洗过了。”

款冬听出了步故知声音中的不对劲,更加坐立难安起来。

步故知起身去外头院中的水缸中舀了口水喝,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再返回屋内时,款冬竟是躲在了灶台后面,一双杏眼湿漉漉地,望着从外头回来的步故知,没见到预料中的柴枝,还愣了一愣。

步故知注意到款冬一直看着自己的手,结合款冬现在的反应,火气更是上涌,想来那个畜生经常去外头拿柴枝打款冬,才让款冬觉得要是他去了外头,定是去找东西打自己了。

他闭眼平息了心绪,这才没让火气外露,款冬如今是受不得一点惊吓了。

半刻后,步故知才动了脚步,又坐回了桌前,烛油似泪滴在了木桌上,又结成了小块的白色斑痕,步故知就盯着那几点斑痕,开了口:“冬儿,今日我们讲讲理,我与你说了让你煮白米给我们俩吃,你又为何只煮了一人的米?”

步故知没有等款冬回答的意思,紧接着说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告诉你,日后若是你再煮一人白米一人糠米,那便我来吃糠米。”

“我知道家中没有钱,前几日请...巫医又将仅存的银钱花没了,也没多少余粮了,可我这两日去采了草药,还特意去县里换了白米,就是为了这几日能吃饱饭,只有吃饱饭才能赚更多钱是不是?”

步故知又从一旁的布包袱里摸出了一个小罐,浓重的药味便盖过了桌上的腌菜味,他对款冬招了招手:“过来,不仅是吃饱饭才能赚更多钱,养好身体也是。”

款冬满脸震惊,但又不敢忤逆步故知的话,两步挪成三步一点一点靠近了步故知,浑身僵硬,还是极其防备的样子。

步故知拔出木塞,药味更加浓重:“是金疮药,我从医馆换来的,不值钱。”又顿了顿,哑着嗓:“从前,我经常打你是不是?”

款冬一惊,连忙摆手摇头。

步故知柔了声:“冬儿,你知道的,巫医也说了我是失了忆,从前的事我记不得,从前的事也不会再做,以后不会再打你了,信我一次好吗?”

款冬没有应声,紧紧揪着衣角,低头不敢看步故知,他知道步故知是失了忆,不然这几日也不会不打他,更不会今日将白米让给自己,似乎是对自己好了不少。

可这只是失忆,又不是换了个人,既然是失忆自然又会恢复记忆,到那时若是让他记起这段时日自己竟不老实又怎么办?

在步故知几乎没有气息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款冬有很长时间觉得这是不真实的,折磨自己许久的人如今真的快死了吗?上天终于肯垂怜自己一次了吗?

但很快意识到,如果步故知真的死了,难道自己又活得下去吗?本来村里人就忌惮着自己克亲的名声,明里暗里排挤他,甚至走在路上碰见了都要朝自己吐口唾沫,说句晦气,若是步故知真的死了,自己就真的在这个世上待不下去了吧。

于是他既希望步故知这个大恶人快快去死,又希望自己的夫君能活下来,两个念头不断撕扯着自己,折磨着自己,有时候款冬甚至想,如果死的人是自己便好了,就不用再受别人折磨了。

可一旦生了轻生的念头,脑海中久远的父亲的声音又会响起:“冬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爹和娘都在天上看着你呢,我们会在天上保佑冬儿的。”

活下去——

自己答应了爹娘,会活下去的,可是,爹娘,你们真的在保佑冬儿吗?

再到步故知奇迹般死而复生,还失了忆,有一瞬间,款冬觉得爹娘是不是真的在保佑自己,可立马理智又提醒着他,步故知只是失忆,他还是步故知啊,只要他恢复记忆,又怎么可能饶了自己。

“冬儿——”

突然一句唤回了款冬的神游,他倏地下意识抬手挡在面前,但很快又放下了手,死死咬住下唇,还是没有吭声。

步故知拿出了在医院哄孩子的耐心:“冬儿,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这个药是为你买的,若是用不上就算是浪费了钱,我会不高兴的。”

款冬听得一句步故知会不高兴,连忙抬了头急道:“我听话,你别不高兴。”

步故知自然知道款冬不是怕他不高兴,而是怕他不高兴后又会打他,声音哽了一下,瞬又恢复如常:“我们去里间,碗筷明日我来洗。”

说着拿起了烛台往内间走,款冬犹豫了一下,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步故知身后。

步故知将烛台放在了床头案上,这样更能看得清。

款冬跟在后头,呆呆地站在床边,步故知退了几步:“冬儿,坐到床上去,我才好替你涂药。”

款冬就如同傀儡般坐到了床上,下一秒又没了动作。

步故知又道:“冬儿,解一下衣服。”在衣服没有遮住的地方,是看不到任何伤痕的,想来原主虐打款冬还顾忌着自己的脸面,不想让旁人发现自己虐打款冬,既如此,伤痕定在衣服下面了,这也是步故知让款冬到里间来的缘故。

他本就是医生,对患者的性别向来不会在意,在尊重**的前提下不会扭捏,更何况在他眼里,即使款冬是这个世界独有的哥儿,但在外表上,哥儿除了比寻常男性长得更柔和些,也就与男性没什么两样了,因此步故知就没在意这句话对款冬来说究竟有什么歧义。

款冬不由得攥紧衣带,从前步故知从没碰过他,因为步故知本就不喜欢哥儿,成婚那天步故知喝得烂醉,第二天又回了县里,就算偶尔回村也不会留宿,后来守孝时候虽然日夜相对,但一是孝期不能圆房,二是步故知也觉得是款冬克死了他的亲娘,几乎只是每日每夜的打骂他,便再没其他接触了。

但今天突然让他解衣服,难道是步故知来了兴致吗?他自然是不愿的,但步故知是他的夫君,又如何拒绝?

步故知看到款冬犹豫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他与款冬不仅仅是医生与患者的关系,还是配偶关系,这句话实在是不太妥当。

单身二十多年的步医生一下子涨红了脸,就连耳朵都红了,急着解释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替你看看伤,如果不解衣服,就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