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盛夏大热，天刚蒙蒙亮，就猝不及防地下了一场暴雨。皇宫的空气里尽是大雨冲刷过后的新鲜混着泥土的气息。天还是阴沉沉的，黑压压的云把太阳遮的彻底，让人看不清远处。御书房门外正绿的树还挂着水，形成颗颗浑圆的水珠，翠绿欲滴，给一簇一簇开的万紫千红的花做了衬托。
原是休沐，很久没能好好休息的许霁言今早睡得正沉。还没醒呢，火急火燎的圣旨直接唤醒了许霁言。说是庆帝传他到御书房。
只是许霁言人到了御书房门口，庆帝贴身伺候的太监云若出来传话说，庆帝还在忙，请许霁言在门口稍等片刻。对此，许霁言也只能在门口等着。
庆帝的圣旨来的突然，许霁言没来得及换上官服，穿着自己的便服也就匆匆赶过来了。
他一袭月白色的长衫镶着暗金的花纹，身形高挑挺拔。墨黑华顺的头发用一顶金黄色的玉冠挽起，与腰间束着的用金线绣着花纹的浅蓝色腰带相得益彰。一张棱角分明，五官俊俏的脸上却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清清冷冷。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般模样倒不像什么权侵朝野、只手遮天的权臣，只以为是哪家养出来的沉默疏离的贵公子。
远远的看见一个来人，许霁言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还是稍微偏了头，问跟着自己一起来的顾然。
“顾然，他是谁，本侯怎么从未见过？”
顾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估摸二十三四的公子，穿着一身深紫色衣袍缓步而入，一头华发也只是用古朴的玉簪扎起，简简单单的装扮，竟生生压了这御书房满园的花色。薄唇上勾着笑，正和云若交谈，温润的眉眼下是压不住的收敛的霸气，举手投足之中都彰显着这青年通身的气度。
“给王爷请安。”
“公公，本王是来给父皇请安的。”
“那就麻烦王爷再稍等上些许时间，现下陛下还在商谈要事。”
顾然的职责本就是帮着许霁言查探这京城的大小事务。所以对于来人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还是有些意外此时的遇见，凑近许霁言，回答道：
“侯爷，那便是我前些天和您汇报的璟王，宇文祎和。他早些年一直在封地活动，一个月前才奉召回京，想必璟王这是刚到了京城，来向陛下请安的。”
“璟王？”
本就有了猜测，得到了顾然的肯定，许霁言并不意外。
许霁言微眯了眼，抬眸打量着那头也在等待的宇文祎和，心里闪过说不清的感觉。前几日听顾然汇报的时候，许霁言自然没把这被冷落了十几年的闲散王爷当回事，如今一见，似与传闻不同。
许霁言站在太子这边，是太子一党，在百官看来，这几乎是被默认的事实。
当然，这么多年，无才无能的太子能一直稳固在位，的确离开不了言家的帮助。但这两年，随着庆帝身体每况愈下，朝廷的局势也跟着风云变幻，波谲云诡。一级一级的官员也都在猜着庆帝的心思。作为权势滔天、百官之首的许霁言更是处于权利交替的漩涡中心，牵一发而动全身。
心里有了主意，面上却不显半分，依旧还是冷冰冰的模样。许霁言招手唤来顾然，等顾然走近才吩咐他。
“顾然，找时间给璟王府递张拜贴，就说本侯想邀璟王一见，地点就定在言府。”
“是”
顾然的话刚落地，许是许霁言盯着的目光毫不掩饰，过分明显。宇文祎和感受到了许霁言的目光，也抬起头和许霁言来了个直接的对视。
宇文祎和眉毛上挑，朝着许霁言微点了点头，轻笑。眼睛里的探究之意明显不过，其中隐含的意味又隐隐约约被许霁言捕捉到，又说不清是什么。
两人站在御书房门口，一前一后。一人穿着白衣，一人穿着紫衣，都是颠倒众生的容貌，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场景。只是此时两人的对视，让这御书房门口的气氛在外人看来竟有些剑拔弩张在。
“许侯爷，陛下传您进去。”
云若又从御书房出来。云若跟着皇帝也有大几十年，作为庆帝身边的老人，什么大的场面没有见过，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走到许霁言身边，打破了这僵硬的气氛。
得了传召，许霁言这才从宇文祎和身上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御书房。
而他背后的宇文祎和却没收回目光，眼神还落在正在行走的许霁言身上。虽是背影，也抻的挺直，透着不属于一名位高权重的权臣的文人风骨。
宇文祎和随手在身后站着的一众宫女中挑了一名出来问话，轻摇着手上的扇子，身体侧向宫女，眼睛却还不曾偏离许霁言半分。
“本王问你，刚刚进去御书房那位公子，是哪家的大人？”
“回王爷，是许府小侯爷。”
在旁跟着的一名侍从瞧出了宇文祎和的兴趣，又补充道：
“王爷，许家权侵朝野，可谓是手眼遮天，这可是我们惹不起的。”
许霁言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宇文祎和的目光这才收回来，唇角还噙着笑。
“哦？惹不起？”
这边云若已经走近宇文祎和，上前服了一拜。
“回王爷，陛下今日无法再腾出时间见您，您先请回，叨扰您辛苦跑一趟了！”
云若不愧是跟在皇帝身边侍奉的人。云若这话圆滑地让空跑一趟的宇文祎和也发不出脾气。对着这位恭敬又不谄媚的公公道了句“知道了”，宇文祎和便转身离开。
许霁言走进御书房，便是一拜。
“参见陛下。”
“许卿，免礼。”
庆帝宇文沉钰在位已有二十多年。虽说这两年身体羸弱，连带着往日圆润大气的脸瘦削下来。眉毛呈上扬的趋势，浓密且旺盛。眉骨凹陷，颧骨凸起，嘴唇唇色有些发白。纵使如此，一双眼睛藏着让人看不清的心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多年在位的气势掩盖不住，一字一句皇帝的威压感尽显无遗。
帝王的权术玩被宇文沉钰玩的高深莫测、滚瓜烂熟。唤许霁言坐下，君臣两人下了几盘棋，你来我往，来自帝王的关心也裹挟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只是对于许霁言来说，帝王心术也是必修曲目。对于庆帝的心思，许霁言不敢说百分百了解，但也有八成把握。自落棋之始，他便在等着这位帝王谈到正事。
庆帝看着桌面棋局。许霁言的分寸掌握的极好。与自己之间差子不多不少，就独独落后一个。庆帝对着许霁言笑了笑，眼神慈祥，还真以为是家中长辈对晚辈的欣赏。
若不论政局，这位年轻有为的言家小侯爷，庆帝是十分欣赏的，只是现在......
“许卿这棋是越下越好咯，朕这个老人家比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如此轻松如寻常百姓老人家的语气，许霁言却不敢掉以轻心，连说了几句“惶恐”，便知道庆帝下一句该是自己一大早来这下棋的原因了。
“许卿，你觉得这禁军统领，谁适合呢？谁是可用之人呢？”
庆帝轻描淡写的问出，眼睛还落在方才的棋局上。
许霁言心中大跳了一番，来之前也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却不知庆帝今日竟给自己抛出这般大的问题。
禁军统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个活可不是谁都能担任的，更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职位。谁当上了这个禁军统领，就代表着整个京城的安全都在谁手下。换句更简单的话说，禁军统领在谁手上，皇帝的命就在谁手上。
而庆帝把这个问题丢给许霁言，必是存了试探之心。
若是许霁言举荐了太子那边的人，来日，京城安保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担责第一人，便是今日举荐的许霁言。
许霁言一时没敢答，已经连连退后跪下，低着头揣摩庆帝的心思。
谁合适？
太子？
亦或是那位刚入京的璟王？
这两年，庆帝身体状况愈发向下，选择在这种时候传唤璟王回京，众说纷纭，各有各的想法。
许霁言的眉头微皱，低着头也没叫庆帝瞧出半分。
“许卿，为何如此紧张？朕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毕竟许卿慧眼识人，许卿心中可有人选？”
庆帝笑着走近许霁言，虚扶了一把。
许霁言趁势而起，稍微思纣也下了主意。
许霁言要赌一把。
没有犹豫，只有果断。
“臣认为唯有璟王殿下可担此大任。”
许霁言这话一出，庆帝打量的眼神犀利地落在他身上。眼神里夹着不理解，身为太子一党的许霁言提议的人怎么会是璟王，慢悠悠地对许霁言说道：
“哦?你见过璟王了？”
不管庆帝这反应是真是假，许霁言心里已然有了底。
“回陛下，臣不曾见过璟王，对璟王也只是略有耳闻，只是传闻璟王殿下文韬武略，精彩绝艳，当为禁军统领的合适人选。”
“是吗？可璟王多年以来一直在封地，对京中政务并不了解。禁军护卫皇城安全，你觉得他能胜任？”
庆帝冷哼一句，面上表情越发看不出心思，一双眸子半眯，就这么看着许霁言，施压着皇权气势。
“但也正因如此，璟王才最适合。”
人只有无依无靠才会尽心尽责，而璟王在外人看来便是那无依无靠之人。
余下的话许霁言没有说破，再说，可就触犯到庆帝的底线了。
哪怕璟王再落魄，也是皇子，也不是许霁言一个作为臣子的能在背后编排的。
庆帝轻咳了两声，招手唤了云若过来服侍，又对许霁言摆了摆手：
“那此事就交给许卿去办吧。朕相信许卿。”
意味深长，说罢，挥了手让许霁言退下。
许霁言得了诏令也就应召退下。
躺在龙椅上的庆帝眯着眼沉思着，突然一睁眼，便是许霁言挺直有力的背影。
“璟王？倒是有趣。”